二百四十经年才干憾落衰,当世谋人惊入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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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柳府,柳枫就行走如飞,眨眼,柳敏儿被他甩开四五丈远。

他还真是说做就做,不知是两人从后门回来,并肩在人多的场合行走,怕人误会,还是另有缘由?

不过一旦被外事索绕,他就行为大异往常,常会心无旁骛地做事,从而忽视身旁的人。

柳敏儿现下也生出这等想法,连叹道:“李大哥果真是雷厉风行,想到什么,立刻便去实施诶!”

虽然她略有遗憾,不能与他多走一段路,但见他这作风,又心中叹服,可不明柳枫何故转变至此,一时好奇,在后大叫:“李大哥,我有事找你呀!”抬高声调,虚张声势,好似真有什么大事。

柳枫与她接触日久,也了解些这位俏皮的柳大东家心思,早就知道柳敏儿是在故弄玄虚,目的是为引起自己注意,便脚步略顿,侧头瞄了瞄柳敏儿,暗地里狡狯地一笑,接着又前行不误了。

活似他没有听见,转瞬就拐入另一重院落,在柳敏儿面前消失。

柳敏儿知他必是看穿自己意图,才故意这般,觉得好笑,就立在原地笑弯了腰。

她向来不是矫揉造作之辈,骗柳枫不过,又紧追其后,高声道:“李大哥,李大哥!”

她追不数步,实不料李弘冀竟从斜里迎了上来,含笑望着她道:“柳姑娘,你叫我?”

柳敏儿被他突然出现慑的一怔,更被他那话惊住,心道:“谁叫你呀,哎,这殿下可真自作多情!”虽然是如此想法,却不好折了李弘冀的颜面,只有道:“是呀!”

这李弘冀自然并非真的懵懂无知,只是装傻罢了,其实一早入府,就晓得柳枫已至,是以飞奔而来,打算畅聊一番。

他对柳枫总是有着莫名的知己之感,再者顺道还有筹划,就是柳家船厂归附朝廷后,日后如何在淮河水线上建立严密的舟师布控,他又信任不过旁人,就想与柳枫谈一谈。

可他到了后院,却听说柳枫被柳敏儿以要事唤去后山,便往这边赶来。

恰才柳敏儿恶作剧,柳枫没有搭理,柳敏儿独自笑的欢快,早被他在旁侧看入眼内,如今这般相问,实也有捉弄之嫌。

柳敏儿的意图,他非是看不出,然他了解,柳枫与发妻情深意重,别人不可能插足,所以此刻他好整以暇地延视柳敏儿。

两人未曾相见之前,他总觉柳敏儿巾帼不让须眉,无形中就把柳敏儿想象成人高马大那样,形貌堪似男人,也甚少细想柳敏儿的女孩儿心思。

这会儿他见柳敏儿活泼俏皮,竟新奇异常,意兴一起,故意惊急地问道:“哦?难道柳姑娘早知本王在此相侯,是以才唤本王?如此急切,莫非是有事不成?柳姑娘既然帮了本王,本王欠姑娘一个人情,不管姑娘所求什么,只管说来便是,本王能力所及,必不推辞!”

柳敏儿身躯一震,完全未料到李弘冀自我感觉这样良好,委实认定这燕王既独断,又不识趣,当下以手掩住嘴角,忍住笑道:“殿下说笑了,臣女怎么敢高攀呢?”

其实她疑惑不解:“明明叫的是李大哥,这燕王怎的以为我在叫他呢?这我若说叫的不是他,不知他怎样想呢?”

她猛然意识到李弘冀也姓李,亦比自己年长,若李弘冀错认自己口中的李大哥,也无可厚非,或者,李弘冀有意占她口头上的便宜,实则提醒她换去‘燕王’的称谓?

柳敏儿一时拿捏不定,就起了玩味的心思,打定主意道:“不如我试一试他!”

可她很快又踌躇不决:“万一燕王气量狭窄,怀恨于李太尉,找其麻烦,那可怎么办呢?”

若弄巧成拙,实也不是她乐于见到的。

她不由犹豫起来,思量道:“看来我说话还需小心些!听说他们二人是朋友,若他果然是倾心结交李太尉,就不该怀私妒忌!”想罢,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朝李弘冀老实道:“实不相瞒,其实敏儿并不知道殿下在这里,刚刚见李太尉行走匆忙,想让他赶去前厅,所以……”

后面的话,她有所保留,低下头,偷偷地瞻视李弘冀神色,但见李弘冀仰首微笑,目中深意吊人遐思,大悟似的点头道:“本王明白了,原来是我会错意了!”言讫,也朝一边走了两步,双臂合抱,做沉思状。

柳敏儿就在旁边仔细注意他,不放过任何一个细微。

虽然李弘冀再没多言,但对柳敏儿的态度却温和了不少。

柳敏儿不知的是,李弘冀是负疚而来,这在旁观者眼中,也许有些可笑,甚至不可思议,只因他们还不太了解他。

李弘冀是有些专横,正如柳敏儿所想那般,嗜好之物,若不到手,喜欢找个理由,从别人手里强夺,包括他当初对柳敏儿也不客气。

可这件事,他实际上是有愧疚之心的,如果一定找个道理,那恐怕就是他怎样强横,对谁都可以,欺负个天真灿漫的女流,教他无法释怀。

所以他越见柳敏儿单纯,心情越发沉重,他就在原地沉吟着,来回走动,好半天不曾言语。

这若换做是柳枫,那情况就自然不同,柳敏儿定会追问:“李大哥,你为什么不开心,可否说出来,让敏儿为你分担?”

可柳敏儿远远站定,目视李弘冀须臾,几次想冲口而出,却都生生吞咽回去。

李弘冀不光霸道,仗势凌人尚且罢了,那日在驸马府命令她时,也甚为无礼,而她好歹是个女孩子。

后来她只得淡淡朝李弘冀道了声:“此等时候,想必客人也已陆续登门,敏儿要迎宾款待,就暂请殿下自便,若觉闷了,可在这院子里外走走,如怕迷路,敏儿去叫个下人伺候,这就先告退了!”揖了个礼,就待转身。

李弘冀如梦初醒,抬头注视柳敏儿,温声道:“不必了,人多才热闹嘛,再者宴席开始,本王若还迟迟在外流连不归,岂不要客人焦急地等我一人?我也要赶到前厅,正好顺路,一道走吧!”

柳敏儿乃知礼之人,自无法公然推拒,只得与李弘冀一同起步。

行不数步,柳敏儿始终牵挂柳枫去处,不由没话找话道:“殿下能闻讯赶到这后院来,定有要事找李太尉,需要敏儿将他唤来吗?”

李弘冀想了片刻,忽而满是趣味道:“不劳烦了,本王原先倒想与李太尉谈谈,可想及眼下人多,还是改日再与李太尉叙话,既然姑娘忙,先去前面吧,待会儿若客人到齐,李太尉总会露面!况且他刚才着急离去,就算你 我找他,也未必能顺利将他找出,说不定还会惊动某些存心不良之辈。”

柳敏儿见他心思敏捷,这般安排,定有用意,有可能真如当日所言一般,是为了避过谗臣耳目,故而刻意在人多处不与李枫有过多接触,这样朝臣自然就以为他在疏远李枫,也不会再树敌人。

不知情者,还当李弘冀表里不一,对李枫口是心非,是假意结交。

朝堂上那些明争暗斗,其惊心程度,人情之险恶,柳敏儿非是毫无所闻,莫说是一国之益,饶是她行走南北四海,也见惯了世风日下,趋炎附势,还有迫于现状,有时需要虚意奉承。

她都明白,故李弘冀说起正事,她倒不会对李弘冀有甚成见,当下就了解李弘冀弦外之音,称赞道:“燕王真是考虑周全,如此做法,是为李太尉着想,怕别人猜忌更甚,不利于往后仕途上施展拳脚吧!”

李弘冀含笑不语,继续举步,内心却在赞叹柳敏儿的特别,以他之见,自己以权势欺她,柳敏儿该是对他存有敌视才对,未料柳敏儿这般开明,一事归一事,绝不混淆。

这在他所见的女子中,还没见过这样的,不由多看了柳敏儿两眼,此时恰逢一阵狂风吹拂,卷起一地尘土飞泻,柳敏儿以手掸衣,没有瞧见李弘冀的异状。

后来,尘土四散,柳敏儿退之不及,被呛到了,剧咳起来,李弘冀赶忙一步纵掠,伸出一只大手从侧捂住她的口鼻,另一臂又挥开广袖,弹出一缕劲风,反掷回去。

待风势稍歇,尘埃落定时,柳敏儿已经被那亲昵的举动骇住,瞬间脸红一片,使劲去扳李弘冀手臂。

李弘冀也心头微热,偷瞟柳敏儿,却见柳敏儿盯着他,一脸惊惶之态,口里大喘粗气,眼神似有嗔怨。

他一时也有些无措,就笨拙地将手放开,一句话也不说。

两人目光有个电闪的对接,李弘冀为缓解局面,才稳定心神,装作若无其事,疾指旁侧的花径,仓促道:“好了,风已经去了,走吧,姑娘!”

柳敏儿也无异议,只是她向来不喜欢轻易与男子有甚接触,李弘冀突来此举,教她沉默了半响,走了俄顷,才忽然转问李弘冀道:“敢问殿下,既如此避忌闲言杂语,在人前与李太尉保持距离,那么会否也要敏儿避开一下呢?”

李弘冀被引走思绪,倒欢快起来,失笑道:“此不是彼也,且目今形势不同,姑娘与令尊所处的环境,也与先前有别,更有异于太尉!”

柳敏儿眼珠一转,问道:“殿下是说现在要与家父常来往喽?”故意避去李弘冀提到的自己。

李弘冀自也看出她有推拒自己之心,当下知道她虽外表洒脱,实则素行端正,是个规规矩矩的人。

他也有好感,年轻气盛,总不喜欢那些过于奔放的女子,但如他平日所见,倘然过于拘泥传统,那则又显得乏味无趣。

他与之相交,也没多大意思,而且他骨子里有股傲性,陌生女子若凌驾与他,或施于取笑,他也自觉没有颜面,也就无法引起他的注意。

两人并肩走在庭院之中,时而瞄瞄光怪嶙嶙的假山石,时而远望重重馆舍亭园,及鳞次栉比的屋宇。

李弘冀依旧是白面锦衣,衣袂被风吹的飘起,斜斜起舞,而柳敏儿仍是穿着崭新洁亮的蓝衣。远远看来,两人就像蓝天与白云的相衬,独具一格,又浑然别致。

柳府地阔宅巨,时有青荫湖池夹道,使人视野辽阔,啧啧称叹。

李弘冀深居王府,曾在宫苑居住过,这等幕府之家,于他而言,本不在话下,不过柳敏儿其实是有些忐忑的。

南唐现今战后财资拮据,且她前些日子从归京的柳世龙口中得知,李弘冀与李枫在萧然居内所经历的一切。李弘冀在她眼里,有了先例,再经前次夺她船舰一事,她唯恐李弘冀也将这柳宅没收,换取银两充公。

所以她想通这个道理后,对李弘冀也不再拒于千里之外,然而心里其实是很别扭的,还觉得委屈。

李弘冀将她目的窥的一清二楚,心中暗暗好笑,刻意没有戳破。

他倒不会对柳家这般赶尽杀绝,柳氏父女也没得罪他,而且柳敏儿财资不似杨澈,来路正当,也没那个理由横夺,再说夺了船厂,已属不该。但柳敏儿能生出这种恐惧,他且让这位柳大东家跟着急一急,奉承自己几下,也没什么不好。

这间歇,他素来的骄傲性子,就生出来了,藉此可见他并非是不受人恭维。

两人缓步走上一处林荫,也快接近迎客之地,李弘冀忽被一阵欢声笑语引住,便就驻足前瞻,只见视线一亮,数十丈长的道上吆喝声一片,人流熙来攘往,车马成队,宛如集市。

两旁摆摊卖货者,多是市井小民打扮,然则李弘冀却可一眼看出,这些俱是柳府仆俾。

李弘冀实未想到在柳府还能如逛集一般,而这柳府竟也能别开生面,柳敏儿见他愣住,很快就朝他莞尔道:“敏儿左思右想,不知要怎样欢迎殿下和诸位大臣,便胡乱做了主张,拿出昔日经商得到的小玩意,择此时辰,叫仆役们出来,殿下切莫见笑才好。”

李弘冀连声道:“好,好,柳姑娘,我今儿个实是开了眼界,要与众位大臣宾至如归了!”

柳敏儿瞧着那处,心中欢腾,猛地提裙拔足,跃跃欲试,早已顾不得与李弘冀继续闲扯,忙奔到一处摊位前,朝李弘冀晃手道:“殿下要不要来试试?”

李弘冀四下瞥视,见宾客盈门,大多都经过此处,使得前方热闹非凡,一时间心头狂热,便朝柳敏儿走了过去,那摊前有各色饰物,更佩有几把剑,李弘冀择了一把,就势舞起,显得兴致高昂。

一些赶来柳府祝贺的官僚,被引起好奇之心,纷纷停下步子观望,不时喝几声彩,更教气氛活跃轻松。

主人柳毅今日穿着一件暗色夹袍,斜襟处镶有珍珠数枚,在客人中遥视,雍容华贵,丰仪可观。

也难怪,这柳父虽在朝廷为官,俸禄乏陈可数,可早年其亡妻富有,加上柳敏儿在外做生意数年,实也称得上是巨子。

普天之下,司造船舰的,没有不知道柳敏儿这名字的。

他们两代经营水舰,南来北往地卖出,加上那船舰巨大,柳门早就家财巨万。

柳门在船楼方面声名赫赫,可谓是豪门豪户,不但是泰斗,在整个南唐都占有一席之地。

柳毅因怕女儿弱小,不会武功会出意外,是以那一年逢醉仙谭峭入唐觐见唐主,后来百般说服,又是送礼又是叩拜,历时数多岁月,才终教女儿拜在谭峭门下,本来那时谭峭已不打算收徒了。

做生意,自有其规矩,如今战乱年代,盗劫四起,柳家子弟经历诸多变故,自懂处世之道,及谨慎客谦。

本不该如此摆阔,然经柳家父女商量,摆个小摊,实也算不得什么,而且就算他们深居简出,可早有人觉得柳家的家宅过大,少不得何时要横加暗害,莫不如与燕王殿下结成一线,将一切都亮于人前,免得受人闲言碎语。

反正观那李弘冀,营救柳毅,也有要他们效力之意。

柳毅一早就在王府看出这点了。

所以现在凡是柳家的仆役,都极为热情殷勤,只要哄各位大臣开心,成功一个,算一个,将来都是柳门的有功之臣,必有重赏,今次来了李弘冀和李景遂,更能造势。

院前有门户二重,而柳毅带着两名小厮,就站在石阶上迎宾,不时长揖,与熟识的朝中故寮说话。

客人们便将礼物奉上,然后道几句喜,来到这处林荫道,几乎都会被眼前景象慑的一怔,柳家的下人便会邀请他们在摊铺挑上一样小东西,作为回礼,别看那礼物,可非不起眼的街头杂货。

有的人见怪不怪,倒能漾笑接受,有的则被宝物迷住,什么都抛到九霄云外,而有的人小肚鸡肠,就难免与同伴窃窃私语,言柳家父女做作,有意吸引李弘冀。

有了李弘冀压阵,若与柳家父女极好,旁人就算想参奏一本,也无从下手,免不得就要开罪皇室。而且李弘冀现下大胜归来,正当皇帝李璟恩宠之时,没人愿意在虎嘴上拔牙。

柳敏儿自也不笨,当然不会选那价值连城的稀世之宝,那不是遭人嫉恨么?只是偶然在什么物件上镶些珍珠玛瑙,然后配上些字画,还有市井上所见的酒酿之类。

李弘冀却在那里舞剑,舞出几招,就将手中剑抛回摊铺,言一声‘换’!

柳敏儿立刻就再抛一把,李弘冀飞起接过,柳敏儿再抛,他再接。

李弘冀身手灵便,衬得身姿瑰玮,形容潇洒,一脸俊逸,自得官宦艳羡,一片叫好声响在庭院之内。

原本李弘冀都快要停下了,可是不知何时皇叔李景遂呵呵带笑,在不远处作诗赋词,又有一大批皇叔党羽围在四周,为李景遂助阵。

那时,李弘冀本来礼貌周全,才解下自身佩剑,双手捧出,朝柳敏儿递过,意味深长地笑道:“有劳姑娘破费,适才本王进府,尚未遇此场面,备了些粗薄礼物,可姑娘助我之恩甚大,又陪我一个中午,实也累了,本王谨以此剑赠我们的巾帼英雄,还望姑娘笑纳!”说罢,转身而去。

看看时候差不多了,柳敏儿叫人收摊备宴,才一走去前厅,就在阶前见到李弘冀又捡来一柄剑,负气舞动,柳敏儿朝别处一瞄,看见原是皇太弟李景遂在高声赋诗,那李弘冀因觉皇叔故意卖弄才学,有拉拢朝臣、与自己争胜之嫌,气不过,就将萧然居士所授的剑法一一施出。

两人都引来人群围观,李弘冀认为柳氏父女本是邀请自己,作为答谢,自己该是首客,皇叔不该抢自己的功劳。

此番皇叔如此做法,在他的思想观念里,是教柳毅归为皇太弟府,而弃自己,只因柳氏父女常年走水路,是不可多得之才,显见皇叔也想插手淮河水师营建一事。

李弘冀非常不满意,实际上李景遂确实是听闻柳府设宴,李弘冀身为座上宾,会是首列,而李枫也会到场,他一听李枫在内,也就来了。

他时刻要管制李弘冀,唯恐李弘冀与贼结党,铸成大错,是以需要看守,他诗中所吟俱是暗示李弘冀。李弘 冀越听越恼,猛然唰唰舞出几剑,那剑就带起了杀气。

旁边人自然看不明白他们的哑谜,还当两人一文一武,相得益彰,是诗也越来越意境非凡高超,文采风流,剑也越来越劲气逼人,十足的漂亮,次次穿风而过,都能听到那破空的声音。

李弘冀非是鲁莽冲动之人,素来谨慎,此刻虽有蓄势待发,控制不住之象,却不会真就赶前刺杀李景遂。

但他剑势凌厉,已教柳敏儿看穿了八分,两人虽然相隔数丈,有段距离,可以她习武的天性看来,李弘冀目带凶光,时不时瞄瞄皇太弟李景遂那头,剑势便更如狂风卷浪,凶猛异常。

她当下轻哼一声,心里积压的不忿尽都发泄出来,是以仅仅看了两眼,就转身而去。

恰在这当口,李弘冀停剑喘息一口气,刚巧就将她这冷视的神情瞧入眼内,那不服之气又冲上脑门,而且也实感柳敏儿目光怪异,就陡然大步一闪,排开人流走出,追上柳敏儿问道:“柳姑娘,请问你是不是对我有成见?”

柳敏儿实在忍不住了,脱口道:“敢问燕王,方才那剑法可是在萧然居学来的?”

李弘冀一愣,讶异地看着柳敏儿道:“原来你对我态度的转变,就是因为这个?”

柳敏儿转过头,冷冷道:“臣女愚昧,还请燕王莫要怪责到家父头上!”

李弘冀乍听她提及萧然居,心内一惊,忙就问道:“此事……你从何处得知?”避过众人,走去僻壤处,与柳敏儿站定。

柳敏儿正在生气中,看也不看他,就回道:“臣女只是想知道李太尉以往发生的事情,好对症下药,所以前日见李太尉的亲随柳世龙从濠州回来,就择来询问,他跟随李太尉辗转边陲打仗,且曾又是我们柳家的家仆,便告诉了臣女此事。臣女也知此属于机密,燕王大可放心,臣女还想多活几年呢,不会宣扬出去。”

李弘冀见她说话带气,简直义愤填膺,还是大为不解,直言道:“有什么话,请说!本王思来想去,不知道哪里错了,这会儿实在需要有人为我解惑!”

柳敏儿斜目看他,尽量不使自己浮躁,婉言道:“那剑法乃燕王眼中的贼子所授,燕王之所以将他关押,也是恨之入骨吧?”

李弘冀点点头,也不否认,既然柳敏儿把话敞开了,他也没必要遮掩。

柳敏儿见他还算坦诚,多少有点安慰,口气又缓了缓道:“既恨他,那也就是弃之如敝屣,那为何在人前斗胜,还要用敝屣之人的剑法?”

“这……”李弘冀又一愣。

柳敏儿欲吐为快,就继续道:“本来燕王若不以强势压他,用他之剑法,无可厚非,既将他私自扣押,肆意欺凌,便是欲求摆脱,打心眼里看不起此人。可燕王非但强占他之家宅,将其经营多年的财资当做从朱贼处打劫而来,成为了燕王的战利品充公,大唐的臣民都以燕王为傲,若燕王真有非凡的志气,就不该冒着巧取豪夺之意,拿他之物,在人前显耀呀!那剑法岂非也是铁证?”

李弘冀闻言,连将柳敏儿上看下看,非常不可思议道:“一番见解,出人意表,本王领教了,实也挑不出姑娘哪里说的不对,若非你提醒,这些事,本王倒真没有想过。”

柳敏儿接话道:“那只因燕王出身皇室,习惯了将敌之物,据为己有吧?”

李弘冀又是一阵愕然,惊愣道:“从来皇室都不曾觉得,将恶贼仇敌打败之后,还要将他们的东西还给他们,也断无归还之理!”说至此处,他倒心平气和了,微微一笑,睨着柳敏儿的目光,也有了几分深意。

他想了一刻,徐徐看定柳敏儿,突然反掷一词道:“针对你所说,我也有几句话不吐不快!”

镇定了一下,他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就拿杨澈来说,他所得一切,来路不正,是以暗害多名无辜少女为根本,若言他当初建造萧然居,是他吴国杨家的皇室之财,但他们杨家又何尝不是从百姓处掠夺而来?既然这些东西,他也在巧取豪夺,那也就不属于他,如今本王将其财尽归国库,用来强大我们国家,它日再散之于民,姑娘以为,此做法对也不对?”言罢,意念坚定,定睛延视柳敏儿,就在等柳敏儿如何措词回话。

柳敏儿也一怔,不得不承认李弘冀所言:“臣女也受教了,燕王言之自也有理,那么……就当臣女指责此点是见识浅薄,信口开河好了!”

一旦被别人指出错误,并予以纠正,这柳敏儿还真是直截了当,自承过失。

李弘冀实也钦佩,感念她一番进言,淡淡笑道:“其实你说的,也不是全无道理,只是看谁站在什么立场看待这件事。”

柳敏儿顿时对他的轻视之心去了一分,点首道:“臣女同意!”

李弘冀又看了她一眼,道:“至于那剑法……哎!”

叹了口气,他有些闷闷不乐,诚意说道:“你指责的甚是,我从不曾想过学到脑海里的东西,不可以去用!”

柳敏儿被他的愁闷惹笑了,噗嗤一乐道:“好,算臣女口出刁难了!”说着,突然感同身受似的道:“臣女也明白,借鉴他们之长处,谁都会有,只是一种下意识的行为,只要那东西好,若看过一遍,已入脑海,就很难将之扔弃,正如世人的感情一般,一经付出,有时真是折磨人呢,想忘也忘不了!”

李弘冀扭头,看见她沉浸在往事之中,不觉问道:“你是说李太尉?”

柳敏儿不想被他窥出自己的秘密,反问道:“殿下与李太尉交情匪浅,一定比我体会更深吧?”

李弘冀经此提醒,想起了昔日所见的几个画面,不禁呆住,良久才岔开话道:“柳姑娘,你有所不知,对于那剑法,本王还有难以割弃的情感!”

他话语及时顿住,没有尽数道出,本以为柳敏儿不明白,岂料柳敏儿很快讪笑道:“燕王说的是那位被害很惨的萧从霄么?臣女了解,终究那剑法也糅合着他毕生的精研之情!”

李弘冀忽然思及她指出自己私扣杨澈一事,免不得就感喟道:“很多人都言本王霸道专横,你是不是也觉得本王不经上报,私下对杨澈施行国法,是逾越之举?”

柳敏儿倒被问的羞惭,嗫嗫嚅嚅道:“说实在的,臣女见的世面不是很多,只是认为执法者才能名正言顺地执法,刚才胡乱指责,仔细想想,燕王也可代表一方律法,任何坏人只要犯了事,就该受到制裁,有时公理不能惩处他们,百姓们受其迫害,也怨声载道的……”

她话未说完,李弘冀已经打断道:“世上需要正义,若遇到不公正的事情,本王倒认为路见不平,都可拔刀相助,但诚如姑娘所言,若有人假公济私,也确实不应该。”

柳敏儿见李弘冀肯谅解自己一番话的初衷,也大受感激,心态缓和下来道:“可能臣女是受家父那件事影响,才出言不逊,乱说一通,但下次若有同样的事发生,碰到恶人,敏儿还是会坚持己见,指叱不误!”言罢,走进前厅,融入宴席的人群中。

李弘冀呆呆注视她远去的背影,那衣袂飘飞,不住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少顷,他掷剑于地,背负起双手,做出欣赏柳敏儿之态,喃喃道:“天真、纯净,又能惊世骇俗,实已脱颖而出啦!”

柳毅已经被释放,船厂之事,也已解决,李弘冀再也没有那诸多顾忌,譬如与柳家过往甚密,会否落人口实之类。

坦白说,现下他还就要与柳家父女打成一片,最好熟稔,因为往后仰仗他们相助之处,还多着呢。

与其重新另觅他人,不如取靠得住之人信任,这柳敏儿既与李太尉熟识,且甚依赖,性子刚强,柔婉相衬,又曾掌管船舰,柳毅又身为楼船副使。所以这柳氏父女对他日后仕途开通,助益甚大。

他自然放下身段,决定诚心相交,想罢,也举步涌入盛宴,择坐席入座。

客人都已到场,柳枫也在其列。

门户是开放的,也里三层外三层,几乎座无虚席,只有天家一众儿女未至。

柳枫似乎也不奇怪,柳敏儿见之,也未觉异状。

这全赖他们已了如指掌。

当日,天家一行儿女当中,天绍琪早早就离开了柳府,住进了客栈,对此,柳敏儿倒无异议。

天绍琪也看出她素不喜自己作风,只是碍于情面,未曾出言将她撵出柳府罢了。

天绍琪自从经历了一些事后,行为变得古怪异常,是个不愿意在别人屋檐下受气的人,故不请自出。

早闻柳氏父女请了柳枫赴宴,她孤身乏力,又不能得愿报仇,且天绍轩叱她逼迫天绍青过分,又限令她不得私自行动,更道她若那般做了,是在丢天家的脸。

天绍琪被长兄说哭了,便远离众人,眼不见为净。

剩下的天绍轩与郑明飞,则还住在柳府。

这天贵客盈门,天绍轩就在后院练剑。

他的兵器本该是竹笛,而且从不杀生,可以说,从小到大,不管敌人怎样凶恶,天绍轩都是只把敌人打跑而已,每次恶人再度犯境,他还说,定要给个大大的教训,可最终还是放人一条生路,待回过头时,不禁呆愕道:“但愿他们能改过自新,不然我就有纵容之嫌了,假若他们再来滋扰的话,下次我一定决不轻饶!”

所以很少有人见到天绍轩拿剑,天绍轩这会儿却真的拿了把剑。

他当然不是要杀人了,包括他专门选在柳府宴客的日子练剑,还偏偏在柳枫与柳敏儿从后山折回的时候,在柳枫能够辨及之处,也是故意做给柳枫看的。

柳枫耳力惊人,闻得剑声朗朗,劲气直如穿风走云,自是摆脱柳敏儿,追寻剑声而去,那柳敏儿实也知情,但她素知天绍轩品性。

他赶走天绍琪,支走天绍青,转头却拼命练剑,从此种种迹象,柳敏儿也已看出端倪。

她希望柳枫能与他们化解纷争,就未阻拦。

柳枫当时循声赶去,就见红白相间的芙蓉花丛中,一袭蓝色长袍在当中翻飞,而天绍轩不时迎风抖动剑锋,剑上劲气充盈。

柳枫看在眼里,走了过去,脱口赞了一声:“好剑法!”

天绍轩收剑顿住,迎视他道:“谬赞了!”

柳枫微微延视他,见其神情冷肃,露出少有的郑重之色,似彻悟般惊咦道:“你用剑声引我前来,是想代替令父?”

天绍轩也未作色否决,截口道:“约战之期不在今日,我不会破坏规矩,但也不打算瞒你,因为此战,你需要公平!”

柳枫被人说中心事,不由默然。

这天绍轩一派凛然,言辞得当,也不拖泥带水,言说间,又极平静,毫无半分过激反应。

以前他们也曾交谈过,迄今为止,天家儿女中,如天绍琪对柳枫那般憎恨,天绍轩的平静,实出柳枫意料之外,他甚少佩服一个人,此番却对天绍轩由衷折服,连赞了两声‘好’。

他原地踱步,陷入沉吟,思索了一会儿,陡然朝天绍轩道:“可是我要找的人是令父,不是你!”

天绍轩晓得柳枫不愿意与自己动手,实也算得上是个恩怨分明的好汉。

他一向比较相信小妹天绍青的眼光,如今亲见柳枫作风,也打心里另眼相看。

他眼前飘出儿时的情景,那时候天绍青已经去玉华山数载了,每逢小妹离开的那日,他就心情惆怅,躲在那片竹林里吹笛,笛声呜咽振荡。忽然有一日,小妹回来,瞧见他浑然忘我,就蹑足奔到他身旁,一把夺过他的笛子,笑道:“嗯,明飞姐姐去哪里了,快回家看看哥哥呀,这样躲着多闷呐!”

天绍青并不知道哥哥是在牵挂她,后来还扯着他的衣袖说:哥哥,你教我,也教我嘛!

然后她就安安静静地坐在自己旁边,学吹笛,他怎样说,她就怎样做。

彼时,他才发现,其实妹妹技巧娴熟,并非初次学笛那样笨拙。

天绍轩恍然大悟,原来小妹都是为了给他找事做,逗他开心。

遥想那时她花样年华,伶俐可爱,现如今却不知独自躲在哪里凄凉。

思及此处,天绍轩数次热泪盈眶,勉强忍住,朝柳枫道:“若父病重垂危,或有事不能亲临,长子代父接受挑战,古来有之,无论如何,我不能辱没了家父名声,清风剑客,你不必在意!生死有命!”又挽个剑诀,开始舞剑。

清风剑客?天绍轩有意还是无意,是脱口而出的么?

他舞剑,就是不想被柳枫看出他素不杀生的性子,他要打破柳枫固有的观念,教柳枫真正看到他的剑法,不再存有怜悯之心。

柳枫怔了一瞬,忽然忆起李玄卉曾激将他是无情剑,然后一番试探后,又送他:无情之人并非真正无情。

他在心里说,好,我就做个无情之人,斩断一切,若我不幸战死,也可放青儿自由,了断所有的恩恩怨怨,永远不必再承受世情的折磨。

青儿也可以安心去嫁人,到时候,任结果怎样痛苦,我柳枫终究是看不到了,也不用再处于将她是否送出的煎熬中。

或者,便是天家遭难,我与青儿势成仇敌,再也不会有任何幻想。

我们之间,总有一人要倒下,这就是结局!

念头转到这里,他立马不再看天绍轩,绝情地夺步而去,而后就去赴宴了。

他走后,那庭院的另外两侧屋内,现出天绍志与天绍茵的身影。

两人都带着家眷,远远地凝视院中的天绍轩。

天绍轩与柳枫说了什么,他们听不见,然也能猜个七七八八。

他们知道,就算用尽所有的办法,也阻止不了大哥的决定。

天绍志还暗自琢� �,准备自我牺牲,可钟妙引将他的心思窥见了,拉住他接连摇头,甚至使上了死缠的法子,眼泪也流了出来,哀求道:“你不能去,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或成南唐公敌,四海漂泊,我怎么办?我不怕漂泊,就怕你死……”说着,竟呜呜地哭了,一面哭,一面道:“我知道我不懂事,也不讲理,可大姐姐都可以说一堆歪理,我也不想管那么多,就是不许你去!”

天绍志摸着她的手,低头叹道:“哎,我还欠你们家一个人情,而且大哥也不会让我代替他。妙引,你放心了,就是你推我去,我也去不了!”

钟妙引立即眉开眼笑,抬头盯住他的脸道:“真的?小志,你不骗我?”

天绍志抚慰她的手背,安慰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钟妙引撅起嘴,叫道:“多了,多了!”不由使性子,背过身去。

天绍志注视她的背影,恍惚道:“那都是闹着玩的,这次我是认真的!”

是认真的吗?他对自己说,你要原谅我,妙引,失去了我,你还会有很多人来陪你,我会在我离世之前,把欠大哥的、父亲的,还有你们家的都还清。大哥若不能生还,我就要以死向他谢罪。

说此,他又默默在心里叹道:“可是……我又要怎样跟你说呢?我天绍志一介凡人,一向都以父亲的侠名为傲,我认为他为了帮助别人,可以牺牲,所以当初我也是打算为你们钟家牺牲的。但忽然间,世界好像颠倒了,大姐成了激进之人,动辄喊打喊杀,二姐终日愁闷,夫君不能抬起头做人。三姐最可怜,一生守着一个空无的、缥缈的希望活着,大哥也将要离我而去了。我突然发现人的意念好坚定,很恨自己,什么都做不了,谁也不能去改变,我想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不能同生,但求同死!”

庄子言,哀莫大于心死,而人死亦次之。心如死灰,怕也就是这样吧?

天绍志望着小院的兄长,已经呆了,另一边厢,天绍茵坐在门内也呆了。

此刻,燕千云就陪在她的身边,握着她的手,安抚道:“茵儿,我知道你很难过,太难受的话,你就哭出来,会好点!”

他在天绍茵面前蹲下,将她一只手轻轻放在自己脸颊上,柔声道:“你知道吗?你一直都心直口快,我很少看到你这样有苦也不说的,现在你是我燕千云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有了不痛快,不要憋着,你告诉我,也可以打我,骂我出气!”

天绍茵扭头与他对视片刻,泪已满眶,失声道:“燕大哥!”

燕千云瞧着院中的天绍轩,哽声道:“你大哥是我的故友,我们又亲上加亲,看到他要离开这个世界了,我……我……可以体会你的心情!我出身不好,让你在天家说不上话,此生实在有负与你,教你跟着我到处吃苦受罪,最该死的人应该是我呀,老天为什么偏要好人死……”

天绍茵连忙掩住他的嘴,回头看了看正在床上熟睡的孩子,痴痴道:“不要说了,快看看儒元,他需要你。燕大哥,经过这么多事,我也明白了,难道还是以前那个不懂世事的小姑娘吗?说话不顾忌?以前我对你有过怨责不假,而今我之所以不再说了,是我没脸说呀,我也不是什么好人,还指责别人,好丢人呀。我总以为我这边是不掺一丝杂质,所以我可以以家族为傲,任意惩恶扬善,其实这会儿才发现,实也荒唐可笑,不过都是欺世盗名罢了!但那终归是我爹爹,就算对不起天下人,也没有对不起我,爹给了我生命,我不能恩将仇报,也不能阻止别人来报仇,因为若换做是我,我也同样会报仇的……”

她遥视天绍轩那头,难过道:“目今我只能在他们离开之前,尽我所能,陪着他们!”转面抓住燕千云的手,郑重地道:“也陪着你和儒元,我也欠你好多,还没补偿呢!”

燕千云凝注她凄殇的神情,微讶道:“茵儿,你长大了!”

天绍茵擦了擦眼泪,嗔道:“傻瓜,我们都长大了,儒元也会长大,哪有人一辈子都长不大呢?”

两人互相看着,目中深情自不必言,那郑明飞却一个人走到柳府前厅,在角落里呆望那些进出的人群,似也在寻找能够让自己有所寄托的东西。

她不是天绍茵他们,反而自小就寄人篱下,受尽刘延廷一家的白眼,更目睹母亲饱受仇人欺凌,后来父亲命丧,大仇未报,好不容易结成夫妻,倘若天绍轩也死了,教她到哪里去?

然而郑明飞不是个不明事理的人,想法也比较简单,只觉得嫁个对自己好的丈夫,合家团圆,就是女子一生的福气。

她不擅言辞,又明知丈夫选择就死,而舍下自己,但却绝不会使性子挽留,因为那些软绵绵的话,她说不出口,也不能让自己不讲理,不然别人会诬蔑她的丈夫,说什么家有恶妻。

她只有漫无目的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就是不敢去看天绍轩,只因天绍轩练剑,她只要看上一眼,就无比心痛。

正值午时,柳府客人甚多,大家见面,要么互相招呼寒暄,要么入席,没有人留意这个卑弱的女人。

柳敏儿被夹在厅中央,含笑承接各方恭贺,凡是敬给父亲的酒,若见父亲酒力不行,她随时都要替场。

满厅的人,谁能看到郑明飞呢?

越是有名的客人,身份自然越是尊贵,都被请入上位入座。外面红飞翠舞,婢女们着鲜衣陪客,横来过往,直将过道拥堵没了。

正在这时,一行数人挤了进来,还抬着大木箱子。

厅前本是卸货之地,可这客人就是不愿意遵守规矩,非要抬箱进厅,面见主人。

当头人是个银须飘拂的老人,但他一说话,声音并不苍老,与壮汉无异。

他穿着朴素,只是一袭淡色的长袍,身无旁物,只有背上负了个大斗笠。整个人一举步,也像斗笠那般笔挺 ,可腰板又太直了,唯独缺乏那圆润的棱角,给人怪异的感觉。

他的面容也呈现一种莫测的阴森,颊面除了褶皱,倒很干净。

没有人认识他,他领着四个小童,分别用扁担抬着四口箱子,四人一路哈腰,步履蹒跚,似乎显得那箱子极重。

让路的客人,不禁心生好奇,嘟哝道:“柳家的主人,这下可发财了,不知那箱子里装的是什么宝贝,如果重,这老头为何不请几个壮汉来?请四个干瘦如柴的小娃娃,路都走不稳,教人看了,真是别扭!”

众人眼巴巴地瞅着他们进去,都引颈朝前望,想看一看那箱子的东西。

箱子重,就表示里面的宝贝价值连城,好家伙,竟在这当口,公然贿赂柳毅。

可大家都猜错了,当那老人开口的时候,才知原来不是送柳毅的,是另有他人。

柳敏儿已经迷惑了,打量那老人半响,不解道:“老人家,这箱子既然不是送给家父的,你就该送给真正的主人,到这里是何意呢?”

老人捻着银须,气定神闲地道:“因为宝物的主人,就在这里!”

柳敏儿觉得不可思议,这箱子可万万不能教他当众打开,无论是哪位大臣中招,都有损柳家的颜面,会被误认是柳毅在搞鬼。

其实这会儿,已经有很多人这么想了。

柳敏儿向四面一望,就看见了,连忙道:“老人家,你在开玩笑!”

老人神色淡然,全是一派无惧之色,夺声道:“老夫从不开这等玩笑!”又指着箱子,回头瞻视厅前上位的客人道:“此乃敝主所赠,托我一定要将此物呈给那个人!”

柳敏儿尚未说话,李弘冀已经起了疑心,开声问道:“那个人是谁?”

老人神秘地笑了一笑,目光从众人身上逐个扫过,众人虽都想这人指出自己,然又怕被当众指认,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四口大箱子。

结果老人谁也没指,只指了指最前方一口箱子,慢条斯理道:“有拜帖为证,就在箱子里面!看了便知分晓!”

李弘冀当即严词喝令:“给我打开!”

门外的两名壮汉正要依命上前,那老人早已捷足先登,朝一个小童使了个眼色,教其打开了第一口箱子。

当下只见流光飞窜,逼人眉睫,那种灿灿的珠光宝气,使人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但里面却无拜帖,李弘冀见自己被骗,怒声喝道:“帖子何在?”

老人笑嘻嘻道:“跟各位耍耍,何必动怒呢?”伸手朝李弘冀右面一指,正落在柳枫面上,老人坚定道:“就是他!我家主人说了,多谢他的相助之恩,为表诚意,这些宝物此后就都是他的了!”

人群一片喧哗,柳枫、柳敏儿及李弘冀等全都怔住。

谁也没有料到宝物是送给柳枫的。

有些人立刻窃窃私语道:“这岂非行贿么?真没想到啊,竟是李太尉,看不出来,实在看不出来哇!”

李弘冀也怒了,叱责老人道:“你敢公然贿赂朝廷命官?”

老人皮笑肉不笑,唏唏道:“这算什么贿赂,你们真是没见识!”拧腰转身,朝当中两个小童吩咐道:“再把那两口箱子也一并打开!教他们开开眼界,他们可能是穷惯了,一点点珍珠玛瑙,就要说是行贿!”

两个小童正开启箱子时,柳枫走出,好整以暇地看着老人,道:“我们认识么?”

老人不理,只顾看着小童开箱子,柳枫在他周围走了半圈,神色不定,又问道:“我还没见到拜帖,宝物可不一定会认得新主人的,阁下擅做主张,把我当死人么?”

老人笑道:“人是死的,物呢……是活的!”

柳敏儿诧异道:“什么?你骂李太尉是死的?”

柳枫在一旁冷冷道:“我既然好好地站在这儿,手脚也能动,你这话说的是不是太早了?”

老人左右看看,气氛要剑拔弩张,竟还镇定道:“别急呀,这宝物虽无法自动跳出来,可此刻在这里,可不就是活的嘛!”

他目光往四下随意乱瞟,李弘冀也不禁随之望去,果真见到多半人都见钱眼开,气的怒冲脑门。

见他寒光射来,而李景遂也盯着人群不放,众人都把头低下了。

柳枫看了看那两口正在开启的箱子,定睛延视老人道:“这两个箱子,似乎打开有点慢!”

老人叹气道:“你看宝物就行了,说这么多废话干什么?”猛地朝后道一声‘开’,那两口箱子顿时开了,又是满眼的珠光宝气,扑面而来。

李弘冀上前两步,指着箱子,叱道:“证据在此,还说不是贿赂?”

老人咧嘴一笑,不置可否道:“金子到手,还会嫌发烫么?”

李弘冀咬牙切齿地倒跌回原位,指着悠闲的老人,怒道:“你大胆、放肆,竟敢污蔑李太尉行为不端,收受贿赂!”说着,又冷笑道:“岂不知你这个局布置的,实在其烂无极,不是百密一疏,是百密十疏!收受贿赂的人岂会这样蠢,在天理昭昭之下?我很怀疑你懂不懂得某些事见不得光,就算要做,也要避人耳目,你这谎扯大了! ”

柳敏儿不禁为李弘冀这番言辞叫好。

那李弘冀喘息了一会儿,也不左右乱望,打定主意,朝外冷喝道:“来人,将此人拿下,严加审问,幕后是受何人指使?”

柳枫与李景遂也无甚异义,似乎大家都觉得这样才公平合理,李景遂本也就有意看个究竟,此事扑朔迷离,且矛头直指柳枫,不知何人所为?

但他不一定完全否认此事的真实,是以做观望状,就不表态。

柳枫左思右想,好像感觉哪里不对劲,可又想不出问题出在哪里,陷入沉思中。

就这刹那间,老人忽然喝止李弘冀道:“慢着,看完后面的宝箱,再做决定也不迟!”当下亲自过去将宝箱开启。

不料这次让人目瞪口呆,纷纷拔腿大叫,引起惊呼声一片。

柳敏儿被吓的掉头狂奔,结果一通乱撞,就扑入了李弘冀的怀里。

最后一口箱子,所装的,竟是十数条巨蛇!(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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