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初中入学通知时，我和姐姐别提有多高兴了，以为这次终于有学可上了。

报到那天，我们早早走出家门。

往南穿过半个城才到学校，只见一片荒地里矗立着几排新房，连个围墙也没有，不禁有所疑惑。

看同学们陆续到来，才知道我们并没找错。

原来这是所新建的镇级中学，我们是首批学生。

开学便是建校劳动。

好在老师们都挺和气。他们带领我们拿锹平地，后来干脆用手把石子等杂质捡出来运走，最后再把土地弄成条块状。

接下来学校号召我们捡拾牲畜粪便，于是我和姐姐也像其他同学一样，每天上学时从家里带上铁锹和粪筐，更早些出来跟着牲口车走，见到拉车的马或驴或牛翘尾巴就赶紧上前等它们拉屎，然后像宝贝一样铲到筐里背到学校。有时跟了一道儿也没捡上，便多绕一些路段并且放学后继续寻找。有时运气好多得背不动，我俩就抬着走，抬不动就歇一会儿再走，反正就是舍不得丢掉。

那时根本不敢嫌脏、怕臭，因为在每个学期里，学生不一定要考试排分数，但鉴定是一定要做的，并且分为个人鉴定、小组鉴定、班级鉴定和老师鉴定几个等级。鉴定中一旦出现“有小资产阶级思想，劳动中怕苦、怕脏、怕累”等字眼可就麻烦了，会很受人鄙视的。

地里有了肥料，土壤便有了劲儿。青菜籽种下去，不久就长出了嫩芽。

为了让菜长得更快，有老师学了制作“九二0”的方法，挑选我们四名学生在课余时间学习与配制。

我们跟着老师一项项有条理地进行：第一是消毒。用消毒液把自己的手洗好，再往身上喷一通；第二是把糠麸与面粉按比例混合后蒸熟，再晾温，然后装到经刷洗并高温消毒过的玻璃瓶里；第三是把双手通过两个固定着的套袖伸到保温箱内，将试管里的菌种用钩针划成长条，再分别放入将近满罐的瓶子里。待几天后，保湿箱内一排排码放的瓶子里面全部长满白色的菌毛，“九二0”就试制成功了。

老师将它配成液体，定期喷洒到正在旺盛生长期的植物叶片上，结出的果实还真比普通的大得多！

看着秧子上以及架子上那些饱满的果实，我的心里别提多自豪了。后来，学校参加了比赛，我校参赛的大瓜竟然得了奖！

我们学校有时也参加社会活动，最多的是跟着市场管理委员会的人去抓卖粮食的。

我和姐姐经常作为好学生被派出来。

尽管我理解不了：为什么不让农民卖自留地里产的自家吃不完的粮食？但老师让我们听市管会领导的话，就只能按照人家的指点去把路口、串胡同。有时在市管会大院看到被逮到的人那垂头丧气的面孔，也只能在心里同情他们。他们身边小口袋里的粮食，将由他们认错的态度来决定：有的批评教育一下可以连人带粮被放走，不服的则会被没收甚至处罚。

那可都是一家人从牙缝里节省出来的呀！

那年代，一个大人的定量最多是9斤，小孩子依年龄而定。总听说有吃不饱的人家，但粮食的自由买卖是无论如何不允许的。

有一次，我又被叫出来捉卖粮食的。那天正值寒冬腊月，好多胡同的街面上都冻着厚厚的冰层。

在一个交叉路口，市管会人员发现了好几份卖粮食的，见他们正准备分散逃开，便命我们分别去追。

我单独追过去的是一个骑自行车的。

慌乱之中，他在拐弯处被冰面滑倒，人和车一下子摔到地上。

我的第一个本能反应是上前扶起他。但我马上犹豫了：他可是该抓的粮贩啊！

他带的粮食太多了。

一般出来卖粮食的都是拿个小布口袋，装上半袋粮食，先仔细瞄瞄四周，见没有情况就蹲下把口袋嘴打开，如遇情况立刻提上口袋逃跑。假如不幸被市管会及带领的人捉住，那只是游击战术失败的教训，也损失不了太多。

可是这个人倚仗有辆自行车，在后座及两边带了好几个大口袋，就在我们一帮人出现的时候，他还对我们大吵大喊，叫我们让开。

市管会的人动气了，明确指令我们前去捉他，让他有理到市管会去讲。那人一看不好，这才慌忙骑上车逃走。

见他摔倒在地，我犹豫着没有上前。因为职责所在我不能上去扶他，但说实话，我也不想捉他：他带的粮食太多了，如果被捉住该有多么大的损失呀！

那人见我楞住不动，气儿立刻粗了起来，用手指着说是我把他追摔的。我既不想捉他又不能明明白白告诉他快跑，急得我不知怎么办才好。

还真不错，话没说完，他突然醒悟过来，赶紧起身骑上车子逃走了。

他的背影还未消失，市管会的就站到了我身后，喘着气问我是不是没追上？我回答：是。

我当时的情绪特别平静，让我自己都感觉奇怪：故意放走卖粮人竟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

很可能是自认为做了一件正确的事情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