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公主山庄里鼓声激昂，音透苍穹。

李嗣恭身形稳如苍松，一对鼓杖疾风劲雨般打在鼓面，轰鸣若雷，密集如雨，四面通透的富丽亭阁丝毫拦不住这苍远辽阔的鼓声。

一曲终了，满座静然，人人露出神往的表情，似乎还沉醉在鼓声传达的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意境之中，感受追着无穷无尽的地平线策马狂奔，纵酒高歌的豪迈情怀。

太平公主胸膛起伏，她这一生享尽荣华富贵，却是命运波折，身处大唐帝国的政治中心，她在最无忧无虑的少女时代不得不出家躲避和亲，在婚姻和谐子女绕膝的少妇时代失去丈夫薛绍，她是大唐最尊贵的公主，却像个断线的风筝，风往哪里吹她就要往哪里去，不得半点自由。

美目半垂，太平公主拍掌道，“好！”

立时喝彩如潮，众人纷纷赞扬李嗣恭的高深造诣，及烈亦是吃惊，他颇通音律，往日阿蛮与他谈论乐曲演奏的优劣，将“情寓于律，技附于情”列为最高等，情感丰富同时技艺高超才算得出色，单纯的炫技反落下等，还不如村野牧童一时兴起摘叶吹奏的悠闲小调。

李嗣恭的羯鼓声透碎远，最能激起男儿的万丈豪情，及烈细听，却隐隐感到一缕坐困愁城的无奈之感。

招呼李嗣恭过来，太平公主亲手斟满御酒凝露浆递给他，盈盈笑道，“花奴愈发的厉害，我看宫廷乐师都及不上你，日后常来山庄走动，我也愿常有机会听到这般动听的曲子。”

宾客们连连称是。

李嗣恭饮尽美酒答道，“公主吩咐，敢不从命？”

众人只当李嗣恭代表宁王府倒进太平公主的政治阵营，以宁王李成器嫡长子的尊贵身份，加上太平公主的庞大势力，将根基不稳的皇帝赶下龙椅当真是胜券在握，不由得群情激动，庆幸自己没有跟错主子，兴致高昂的请求李嗣恭再奏一曲让大家饱饱耳福。

正热闹间，侍女整治残席，端上一道冷汤，黄玉精雕而成的碗内盛满头发粗细的豆腐丝，在微稠的冷汤内根根清晰可见，樱桃去核削薄切出花形漂浮于上，这道极尽文雅优美的菜肴让众人啧啧称奇，竟舍不得吃。

太平公主甚是喜爱，笑问侍女，“这有什么名堂，说来听听。”

那侍女十分伶俐，答道，“启禀公主，这是山庄里新聘来的素斋厨娘精心之作，极为考究刀工，煮汤必须要梅花上的窖藏雪水，才会略有腊月寒梅的香气，豆腐切丝必须一气呵成，稍有偏差便弃之不用，汤滚，豆腐丝入锅立刻离火放进冰桶，口感才会凉爽滑腻，唇齿留香，奴婢们不敢糟蹋这等好东西，还不曾取名。”

宾客们大叹风雅，李嗣恭怔怔望着玉碗，轻声低喃，“千丝雪绕梅花冻。”言罢眉梢眼角都堆出笑意，及烈听力过人，奇怪的遥遥望了李嗣恭一眼。

自他们被崔湜带人押运囚犯般送进这太平公主山庄，李嗣恭就心情沉重，强颜欢笑，现在倒显得特别快活，整个人轻松起来，端起黄玉碗几口喝光分量不多的冷汤，接过绢帕擦拭，“果然是公主山庄才能尝到的美味佳肴，蒙公主不嫌弃，我就厚颜再次献丑。”

起身离席，大步走向表演专用的空地，行到及烈矮桌前缓步而行，眼珠子贼溜溜一转，聚音入耳问道，“《破军》这曲子你可会跳？”

及烈不知他意欲何为，轻轻点头。

李嗣恭朗笑一声，招来侍女吩咐几句，回头示意及烈也到空地，拾起鼓杖抛接几下，侍女已取来跳舞用的长剑，剑鞘华美瑰丽，剑身无锋无刃，银光灿灿。

剑舞刚猛迅捷，及烈为混进千金阁很下了一番功夫习舞，他本身武艺高强，因此学得极快，得到阿蛮的赏识后在长安第一舞姬指点下技艺更是突飞猛进，《破军》起源于唐太宗李世民所创的军乐，最是讲究劈砍刺削，舞蹈里暗含繁复的轻功步法，以身合剑，剑走身随，此舞在长安尚武的少年人里非常流行。

手握长剑立定位置，一班乐师各就各位，李嗣恭对及烈一点头，鼓杖在李嗣恭指掌间花哨转动猛击鼓面，如巨石投海，似晴天雷鸣，随后筝音幽微，似有还无。

及烈旋身长剑横胸出鞘，暗运劲灌注剑身，长剑震动嗡嗡作响。

鼓声雄浑，筝音嘹亮，一时乐器齐奏，声势恢弘，犹如置身沙场，目睹金戈铁马，两军厮杀。

及烈长剑若游龙惊飞，黑蛟入海，舞出一团绚烂光华。

众人看得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李嗣恭垂首一笑，鼓杖骤然急打鼓面，惬意疏狂，恰似战场上异军突起，在令人意想不到的地方直切敌方心脏。

乐师们死命追赶鼓声，那份凌乱惶急的管弦之声暗合败军之相，听者竟有莫名惊艳之感。

及烈踏住鼓点，剑走偏锋，跟得行云流水毫无凝滞，他狠瞪李嗣恭，这愈渐加快的节奏分明是在挑衅，惹起及烈争强好胜的性子，满场游走，剑气如虹。

鼓声再急，乐师满头冒汗纷纷退出。

唯剩一剑一鼓，明合暗斗，俱是迅猛绝伦，摇天撼地，满座宾客无不屏息瞠目，连见多识广的太平公主也惊得呆住。

雷霆鼓声陡然间戛然而止，李嗣恭鼓杖脱手抛上半空，及烈长剑几乎同时抛出，长身玉立，手握剑鞘负于背后，长剑银芒流动恰恰落进剑鞘严丝合缝，鼓杖亦跌回李嗣恭懒洋洋伸到头顶的手掌之中，刹那波平浪静，月照九州。

当夜侥幸逃得性命的人无不恨两人入骨，月朗风清的日子却又追忆乐游亭内一双翩翩少年技惊四座，即便恨着，也是回味无穷。

同样无法忘怀的，还有上庸县公惠范面色青白飞身闯进厅阁，绝望的大吼，“李隆基政变了！”他投向李嗣恭和及烈的视线射出刻骨仇恨，“宁王府这小畜生就是来麻痹我们的！他和李隆基才是一伙！”

李嗣恭嗤笑，踢起羯鼓夹带风声直奔惠范额头，惠范击碎羯鼓不退反进，长刀出鞘斩向李嗣恭腰腹，及烈长剑自上而下劈在刀身拦截，刀剑相触劲气相交，彭一声巨响惊醒厅阁内好似泥木石像的众人。

天堂地狱一线之间，刚刚还做着升官发财美梦的众人慌张喧哗，杯碟坠地，乱作一团。

太平公主起身，冷冷环视众人，目光落在和惠范相斗的及烈和李嗣恭身上森然开口，“召集护卫，必要助上庸县公将那两个小子千刀万剐。”

言罢甩袖而去。

宾客连滚带爬向外逃命，数十护卫冲进来将及烈和李嗣恭重重包围，两人有心跳曲江逃出生天，窜到栏杆处向外一望，水面船身相连，弓弩手举起连珠弩箭对准他们暴射。

两人急忙拨开箭矢退回，重陷厅内包围，及烈一把钝剑，李嗣恭两柄鼓杖，脊背相依对抗公主山庄几百护卫，值此生死之际，及烈热血沸腾，瞳孔收缩，体内炼息珠感应到危险般急速转动。

李嗣恭傲然挺立，朗声笑道，“本王倒要看看谁拦得住我们！”

未完待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