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老头的声音让赵红愈感到压抑，厌恶，但他并不畏惧。他审视般地看着小老头儿，对方两腿一直摆开着相应的距离，脚下恍若落地生根似的，显得十分扎实有力；那双贴在两腿旁边的手掌，被一种力量弄得青筋突起，却毫不发颤。这情景，让人看出这小老头不仅有武功，而且功底绝非一般。

赵红愈此刻自信自己看出了——不，准确地说，他是听出了，眼前这个小老头，就是曾经杀害江文汉和高聪的凶手。换一句话说，眼前这家伙，一定就是江仕航窃取捐款的主要案犯之一。狗儿的，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原来老子们千山万水寻找的案犯，窃贼竟是这样的稳如泰山，原地未动！

赵红愈心里咒骂着，却又未敢贸然出手，看小老头儿这副与平日判若两人的神情，赵红愈知道，自己已经引起了对方高度警觉，小老头已经把他当作了趁虚而入的敌人，大有随时出手，就地处决人的架势。说真的，赵红愈很想出手与其较量一下，以试深浅。虽然他自知武功不敌对方，但是若凭轻功，对手未必伤得了他。不过他终于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他知道，自己此刻还不能轻率行事，不然有可能于打草惊蛇中，招至乔门，惹出超人想象的大麻烦。

“噢，老人家，那啥的，我是慕名前来买房人呀。”

“买房人？那你，怎么跑到这后院来了，嗯？！”

小老头儿的这声“嗯”，嗯得低沉，却力若千钧，仿佛要嗯得洞开人之肺腑似的。

赵红愈却淡然一笑道：“这是什么话呀？难道买房人，就不能前后看看自己想买的房屋吗？再说了，我是跟着你走进这马公馆的，还以为你到后面吃饭去了呢，所以才去后面找你嘛，这有错吗？岂有此理！”

赵红愈一句岂有此理，仿佛是扳回了一些气势。

小老头儿鹰一般的小眼睛，再度审视了一阵赵红愈，然后问道：“你说，你是跟着我进来的，你认识我？”

“不认识。”赵红愈摇头说，“只是街边打听马公馆时，有人见你买早餐回来，向我指点过你。因此，我就跟着你进来了。”

“早餐？我那是买菜。”

“这很重要吗？”

“不跟你闲扯了。”小老头儿忽然问：“你是哪里人，怎么想到来这里买我们的马公馆？”

赵红愈说：“我是上江生意人，想在这古城买一处货栈。听人说，有处叫马公馆的地方要贱买，所以就找过来了呗。你卖吗？”

小老头儿嗯了一声，好像终于缓解了一些警惕性。他换了一个站立姿式，并缓缓恢复到了平常面目地，冷冷道：“这可是一座凶宅。你没听人说起过？”

“凶宅？啊呀，难怪那啥、难怪你刚才凶巴巴的呀，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小老头儿掩饰道：“那是我把你当贼了。还买吗？”

“买呀。”赵红愈说，“我买下做货栈，不是住人，凶宅不凶宅的没啥关系，只要价钱合理就行。”

“那你，明年再来吧。”

“为什么？”

“我家主人在江城，现今又去香港了。你说我一个做家人、做下人的能作主吗？”

“噢，是这样。”赵红愈显得几分失落，“既然如此，我也只能明年再来喽。那我走了，噢？”

“请吧。”

赵红愈像被小老头押送犯人似地走出中堂。

一到中堂与前庭交界处的厢房边，赵红愈忽然停下，转身对小老头儿说：“老人家——不，看你年龄并不大嘛，我应该叫你老大哥对不。我生意人没有见过大阵仗，你刚才那架势，确实吓了我一身冷汗，现在渴了，能不能给点水喝？听里面水壶正开着哩。”

小老头犹豫中，赵红愈又补充说：“喝口凉水润润嗓子也行。”

赵红愈说着，不待允许便直奔厢房。他两眼像聚光灯似的扫视着：起居间不见那只食盒子，走进厨房也不见食盒子踪影。他伸手掏出半瓢凉水，一边喝着，一边走出厨房，有意无意地，探头看了看那狗窝式的卧室，自然也没见到食盒子。

赵红愈走出马公馆，并没有急于回街对面的旅馆，而是径直朝城西走去。果然，他很快便发觉那小老头儿在身后跟踪。于是他搭乘黄包车直奔兰溪商会，然后绕过几条街道，最后才悄悄返回旅馆。

听过了赵红愈的述说，冯九第一反应是，赵红愈此行收获不小。首先，赵红愈确认了捐款案发时的杀人凶手，从而也就确认了小老头有武功，再延伸下去，曲兰花之死，嫌犯似乎也有了对象。更重要是，赵红愈的马公馆之行，虽然没见到那位原以为可能存在的神秘人物，现在却可以结论，那已经不是“可能存在”的问题了，而是可以确定真有其人。并且还可确信，那位神秘的人物，并没有住在马公馆的某处房间内，而是住在马公馆的地面之下。理由是：赵红愈进入马公馆之后，不见小老头在应该吃饭的地方吃饭，而且自始自终不见那只食盒子，食盒子被人送往哪里了？还有，赵红愈走进马公馆的时间，与小老头儿相差只是五六分钟，五六分钟不是一顿饭的工夫；那么，吃饭的人，去哪里吃饭了？

唯一的解释就是钻了地洞。

其二、由于可以确定那位神秘人物吃饭于地下，并且，是由那小老头儿一同陪吃在地下。这就说明，那个可以供人吃饭的地方，并不是一般的什么地窖、地洞之类的地方，不是仅仅只能藏物的小地方，而应该是具有供人居住条件的，一处相当大的空间。那空间，不敢说是地下宫殿，至少也应该是地下室。

其三、既然可以确定有人住在马公馆的地下室，那么，其地下室应在哪个方位呢，它的入口处又在哪里？这是一个亟待弄清楚的重要问题。马公馆占地几千平方米，地下室则不可能有等同的面积；按一般估计，大户人家的地下室，占地面积约有三五间房屋大小，数十上百平方米面积就已经很少见。那么，这地下室的具体位置应该在哪里？

不过在冯九看来，这个问题，又被赵红愈无意中解决了一半,那就是，地下室的入口处，一定在中堂之前，决不会在中堂之后的后院。因为，赵红愈当时是在查看过了后院之后，往回走的途中，才被小老头儿拦截在中堂的。这就说明，小老头儿是从前院或前庭追往后院的。自然，那地下室的入口，也就应该在前院或前庭了。

赵红愈问：“这么说，朱老头儿是正在吃饭，听到动静之后才爬出地下室，追我到后院的了。”

“正是。”冯九点头说。“所以我们可以断定，地下室的入口就在马公馆的前半院。这么一来，我们查找地下室的范围就缩小了一半，一大半。”

赵红愈笑道：“要是这么说，算是我搅扰人家吃饭了，真该说声不好意思。嗯对了，我再去那厢房时，仍然不见食盒子，想必是他们饭没吃毕，那食盒子才留在了地下室吧？”

“应该是这样。”

赵红愈又想了想，道：“要是这么说，我看，查找地下室的范围，还可以再缩小一些。”

冯九问：“你的意思是？”

赵红愈说：“如果地下室真的就在前半院，那以我看来，其洞口应该就在西厢房。”

冯九一愣道：“你的根据是什么？”

赵红愈耸了耸肩道：“我是这样想的噢，如果马公馆内的确有个地下室，里面还藏有大批金银的话，那这个洞口，就十分重要了。这么重要的地方，这么重要的一个出入口处，它在贼人眼中，就应该相当于大银行的金库对不，一个相当大的银行金库门口；这种地方咋说呢，他们虽然没有重兵可派，也应该派一位能人把守吧，是不是？”

冯九点头道：“你接着说。”

赵红愈继续道，“这么一来，情况就明摆着了，整个马公馆，除了前庭之后的西厢房中住了个朱老头，其它地方荒凉不堪，鬼都能打架，这不已经很说明问题吗？当然，如果不是豹哥你确定地下室就在前院，这个说法还是不能成立的。”

冯九以拳击掌道：“太好了，红愈呀，你真算得一语道破玄机！太好，太好了！我们十有八九、已经掐住敌人的七寸了！不过，还需‘火力侦察’一下才踏实。这样吧，明天早晨，等到那小老头上街买食物时，我俩再趁机预先潜入马公馆，专盯西厢房，看他买回的饭菜到底往哪里送。”

“很好，很好。”赵红愈赞同道，“不过，我一个人去就行了，何必劳你豹哥大驾。”

“不行。明天不是今天，明天你如果再次碰上那小老头，就没有今天这么太平了。”冯九停一下说，“或许你会想，论功夫你不一定会输给他。但是，我们现在必须考虑的是，既要查清贼窝里的情况，又要尽可能地稳住敌人，在尽可能不惊动敌人的前提下，细细摸清情况，然后才能正确地安排下一步行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