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儿的烧退了些，但还没有彻底退。钟辛记得大夫的详细描述，平儿的病程发展和大夫描述得完全一致，心中也安定了很多。下午的时候，大夫还打了电话回访，交代了几句护理病儿的注意事项，钟辛也一一记了下来，心中暗暗忖道：这钱花得值。

小刘来做了晚饭，钟辛有意跟她商量，看能不能做住家保姆。

“小平妈妈，不好的呀，我不好做住家的。我自己孩子还要照看呢。”

钟辛没想到小刘自己也是有孩子要照看的，她是从农村来的，黑红面皮，带着乡野妇女的粗气，因此钟辛对她的年纪有些看不准，大概总是二十到三十之间。钟辛的经验，以为这种出来打工的妇女，即便是有孩子，多半也是会把孩子留在农村老家，没想到小刘的孩子居然还跟着她。

“我们家阿毛啊，比小平还大几岁呢，现在都上小学啦。”农村姑娘结婚早，要孩子也早，小刘比钟辛年轻，孩子倒是要大许多。

小刘说起孩子来，满脸是笑。

“小平妈妈这是因为孩子生病着急了吧，其实孩子刚上幼儿园都免不了一场病的。我以前做过好几家，都这样。就我家那个皮实，可喜欢上幼儿园了。倒没生过病。”小刘岁数不大，聊起来孩子来还挺有经验。毕竟是见多识广。

钟辛有些奇怪，“你来我这里做晚饭，你家阿毛现在谁看着啊？”

“他爹呀。我这上工，他就早点下工。”

钟妈妈在的时候，小刘只做下午几个钟点，最近是钟辛给她加了薪水，她和老公一合计，这薪水值得，因此才答应留到做晚饭。

“我们家娃也大了，我和他爸互相照应点，也就过去了。挣钱要紧。”小刘说话也不藏着掖着。

钟辛心下一片惨淡，小刘他们夫妻倒是简单，为了挣钱，两个人肯互相扶持。自己和吴晨诚没有这个紧迫性，都能养家，所以才闹得不可开交。

观念之争，比钱可是要复杂多了。吴晨诚来自山东，传统观念甚重，在传统中，婚后女人的最大功用就是相夫教子了，像她这样的不肯放弃自己工作的，实在是十足的异类，也难怪吴晨诚对自己爱意日渐稀薄。

钟辛撇了一眼平儿，看他在一边儿玩得专心，不无苦涩地说，“他爸爸就不肯搭把手。”

“哎呀，这是自然的，吴工是挣大钱的。我们那口子，工地挣的钱和我做工差不多。自然要跟我轮着来。”小刘说得满脸骄傲。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她们两口子没学过资本论。但显然自然朴素地应用在家庭中了。

钟辛笑了笑，不再接话。她向来在外人面前给吴晨诚留足了面子，所以小刘才会有这个印象。其实想起来，这场婚姻，吴晨诚是面子里子都有了，自己到底图个什么呢？

吴晨诚回家的时候，桌子上留着饭菜。钟辛坐在电脑前工作，孩子已经睡了。

吴晨诚探了一下平儿的脑门，有些不满，“还在发烧。”

钟辛拿出体温表格。“还烧着，但最高温度已经显示下降的趋势了。大夫下午回访了，说烧了三天了，就快好了，病毒感冒是自限性的，一般也就7天病程。”

其实通过大夫的讲解，钟辛也明白前两天自己是有些反应过激了，不去新世纪儿童医院，到今天平儿的烧也会退下来。但她毕竟是新手父母，在孩子高烧的时候确实也很难保持理智。不过自己现在能够平静地回想这些，到底也多亏了医生耐心细致地讲解。

偏偏吴晨诚嘴欠，“看来那个高级儿童医院也不怎么管用。都得七天自己好。”

钟辛脸色一变。

“平儿是我的孩子，也是你的孩子，我给他花钱不对吗？”

“对，有什么不对的，你的钱，你爱怎么花，就怎么花。”

“吴晨诚，你说这话有意思吗？”

“我没意思。我这人就特别没意思。”吴晨诚语气尖酸起来。

钟辛看着陌生的丈夫，竟然觉得自己有些不认识吴晨诚了，孩子出生之后，她的重心一直就在孩子身上，竟然没注意到当年学校里和自己言笑晏晏的丈夫已经变成了这般模样。

吴晨诚也不是不知道自己这几句话说得没有水平，但昨天和钟辛吵架时，她那句我挣得比你多两倍的话，就像一根针一样扎到他的心里去了，他现在看到她，很难不想到这句话。

钟辛的太阳穴突突地跳起来，脑袋又要炸开了。她赶紧默念，不能生气，不能生病。和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有什么好争执的呢。还是想想怎么合作育儿吧。

她不再追究他的阴阳怪气了，只求个安宁，想到这里她自然软了声气。

“孩子还病着呢。你小点声。单位还有事情，我先去回个邮件。”

吴晨诚愣了一愣，他觉得钟辛似乎和以前一样先道歉了，但似乎又不是道歉。他想了一想，终觉得无趣，扒拉了几口饭，自己上了楼，钟辛和孩子在楼下悄无声息，他一个人心乱如麻。

向晓敏坐在黑暗中也是心乱如麻，今天白天，董晴部门的李梦星在办公室和几个同事嘀嘀咕咕，看到她走过来了，他们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后来还是知道了他们谈话的内容，因为李梦星又忍不住和另外一个错过了中午现场的同事八卦起来。原来是硬件集成组的小梁已经被开除了，他中午想进办公区，却被Alex叫保安赶了出去。

向晓敏想到自己，老秦没把话说得分明，给什么处分似乎还要看马总的意思。向晓敏决定等真到了那一天，她一定头也不回地离开，离开的姿势要好看。不要闹出象小梁这样的笑话来。

小三今天在朋友圈又发了她和王进勇的照片，大约他们是一起到了某个景点，向晓敏没认出到具体是哪儿。他们模仿网上最红的那套旅游照，出镜的是女孩回眸的身影和王进勇的一只手，那只手上王进勇的指间有一道浅浅的白印，那是他拿掉婚戒后留下的印记。

向晓敏看着那白圈苦笑了一下，默默地摘下了自己的婚戒，塞到了枕头底下。她厌倦了，再犀利如刀尖一样伤人的恨意也有钝了的那一天。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她要为自己和骏骏的将来想想。

她睡过去了，做了一个彩色的梦，梦里她又回到了西北小镇，她是那么青春勃发，她对自己说一定要考研，要离开那里，为自己挣一个前程。

黄昏，她从单位食堂打了饭，在自己的小屋里吃着，手边堆着她的复习资料。忽然门被推开了，一个人走了进来，手里捏着一张纸，“老婆，你考上了！”

来人抱着她兴奋地转圈，她却怎么也看不清来人的脸。她在梦里笑着笑着，然后就哭了。

第二天上午，北京研发中心，战情会议还在继续，现在讨论的是关于7.1脑裂问题的后续处理。马华宇亲自主持，参会者只有各个经理，技术负责人都没参加。因为上周刚刚说过要组织架构重整，现在虽然问题有了解决方案，会场气氛也依然凝重。

马华宇表扬了Alex，因为他快速地处理了小梁的case。大家才知道，开除小梁的决定是Alex做的，而不是马华宇授意。研发中心的人事变动，原则上都要马华宇最后拍板，没想到这次Alex先斩后奏，居然还得到了表扬。

马华宇问老秦，怎么处理测试部的失误，老秦一下子就被动了。

他嗫嚅地说，“昨天我和员工初步沟通过了，等您的意见，无论如何她今年的绩效考核，肯定只能评定不合格了。”

老秦说出这话，连与向晓敏一向亲厚的董晴都有点意想不到，他这是把恶人交给领导来做，自己做好人。这可真不像一位资深一线经理的作风。果然马华宇哼了一声。

老秦只好硬着头皮解释，

“测试漏掉bug是属于工作失误，但并不是产品问题真正致命的错误。根据公司的条例，还不到开除的份儿上。向晓敏是老员工了，她签的是无固定期限合同，HR说如果这种合同开除，走流程会比较麻烦。搞不好要劳动仲裁。”

老秦并不是妇人之仁的人，他确实是去咨询过HR了。辞退向晓敏和辞退处在实习期的小梁难度可不一样。他有他的苦衷。

马华宇不置可否，“也好，接下来组织结构调整，再调整吧。”

一说起组织结构调整，经理们又都悬起了心。

只有董晴悄悄舒了一口气，无论如何，好朋友这是死刑有缓。

会议又接着开了一个小时，马华宇介绍了一下他昨天在送机的时候和Anr.许交流的内容。总部有意将北京研发中心做为试点推广敏捷开发，所以他们的下一步工作，就是全面转型，由瀑布开发模式向敏捷开发正式转型。

在这个转型的过程中，需要对经理和员工进行培训，经理更要肩负起引导员工思想转变的重任。

大家从会议室里出来的时候，脸色都不太好看，白思孟头上的头发仿佛又稀薄了几分。

这天晚上钟辛收到了严岩的邮件。向晓敏的测试记录恢复了出来，为了谨慎起见，严岩甚至恢复了这份文件整整一个月的不同版本，而这些版本中，脑裂问题一直标注的是P1！

钟辛在微信上给严岩发了个感激涕零的表情。

严岩除了系统表情包以外，并没有什么可爱的表情，他特意找了找，才找到一个有趣点的动画。发给她，不用谢。

第三天一早，钟辛在家工作两天的时间结束了，轮到她上班了，这一次吴晨诚老老实实地请了假，没有多话。

钟辛穿了一条V字领的白裙子，上面撒着妃红色的圆点。她一贯素净，今天这一身倒是俏皮鲜亮。吴晨诚看着她，脸色阴郁。

“莎姐，精神不错啊。孩子好啦？”

“嗯，好多了。”

整个公司，只有小邵叫她莎姐，钟辛今天心情不错，忍不住问他，“你为什么要叫我莎姐？”

“美女不都带个莎字？蒙娜丽莎、喀秋莎、伊丽莎白、莎伯瑞拉。都是莎姐呀。”小邵的嘴就跟抹了蜜似的。

钟辛知道他在胡扯，“我不是美女。”她爽脆地边笑边往外走，现在她要去A座找董晴。

严岩坐在窗户边，倒是不易察觉地弯了弯嘴角。

钟辛拉着董晴进了会议室。

“给你看样东西。”她打开了笔记本。把严岩修复的文件展示给她。

董晴看了一眼目录，里面有不同生成日期的三十多份文件，她默不作声。

“这些都是产品发布前的记录，可是发布之后，脑裂问题的严重级别突然变成P2的。刚才我问过向晓敏了，她把账号密码给过Alex。所以一定是Alex改的，咱们现在就去告诉马总。”

董晴不动，“没必要，这没有用。别做无谓之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