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喜儿，是一个孤儿，家境贫寒。

出生的时候母亲难产而死，父亲欠了一屁股债，在我五岁的时候，也撒手归西。

父亲的大哥也就是我的大伯，把我卖给醉欢枝当丫头的时候，我没有掉一滴眼泪。

我从小就很早熟，也很少掉眼泪，甚至在我父亲死的时候，也没有掉过半滴眼泪。

大伯指着我的脊梁骨骂我是没心没肺的家伙。

我说我是女的，没有家伙。

大伯挥了我一巴掌，然后毫不留情地把我卖到了醉欢枝。

其实我觉得醉欢枝挺好的，有许多美丽的姑娘，绫罗绸缎、胭脂水粉，无一不是精致奢华的。

我伺候过许多姑娘，也在她们的争风吃醋中，提前历练了成熟稳重。

至于心机，每个女人多多少少都会有。

因为我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

至少在我身上，我觉得我对其他事情向来冷淡，但并不代表我没有心机。

可是，我自小便知道我很会隐忍，直到遇到那个男人。

一个每次来，都是穿白色衣裳的男人，俊美的五官，清瘦的身材，微微笑起来的时候，有刚刚好的弧度。

但他的身子似乎总是不好，每次都能听到他的咳嗽声。

从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被他吸引了，尽管当时我只有十岁。

那是我第一次走到“鹊踏枝”，醉欢枝主事杜舒秋住的地方，替一个姑娘送东西。

鹊踏枝很漂亮，尤其是每到春天，玉兰花开，仿佛一只只洁白的蝴蝶。

我正惊叹它的美丽，从房子里走出一个白衣男子，如同玉树遗芳，害我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手中的东西撒了一地。

白衣男子好笑地看着我，轻声说道：“你的东西掉了。”

我忙弯下身子去捡，他的脚步便如一阵风似的，从我眼前消失。

后来我才知道那个白衣男子叫慕端瑾，只有在醉欢枝才能见到他。

因此，我开始了我人生第一次有目的地生活，不断地努力，恰到好处地表现。

终于，杜舒秋将我带在了身边，贴身伺候她。

能够看见慕端瑾的机会越来越多，因为我年纪虽小，可是常常不苟言笑，嘴巴也严实。

所以每次慕端瑾来的时候，杜舒秋便让我把风。

可是他的身体很不好，我竟莫名地替他担忧。闲暇的时候，也开始翻看医书，我甚至希望我可以医好他的毛病。

我从来没有和他说过话，只是偷偷看着也很满足。

但时间一长，偷看已经不能满足我的胃口。

直到有一次机会来了。

无意中我听到他和杜舒秋在商量能不能在楼里找个可信的新主事来培养培养，以便以后可以持掌醉欢枝。

我心中一动，成为新主事，是不是就可以有机会和他并肩站在一起，也能像杜舒秋一样，经常见到他。

鬼使神差之下，我居然走到他们面前，脸不红心不跳地问道：“可不可以给我一个机会？”

我看见慕端瑾先是一愣，然后笑着问我：“你知道醉欢枝是什么地方吗？你愿意卖给醉欢枝吗？”

我歪着头想了想，问道：“成为主事，是不是可以常常见到你？”

他忽然就笑出声来、

这是我第一次看他笑，很好看，很好看，以致于我后来的梦里常常会梦见他这个笑容。

慕端瑾看了看杜舒秋，又看了看我，笑道：“应该会比你现在多一点。”

我点点头：“那就可以了。”

他说喜儿的名字太土了，就叫妙姬好了。

我默念“妙姬”这个名字好几十遍，只觉得满心雀跃。

于是，杜舒秋开始带着我熟悉醉欢枝里的一切事务，从人员安排到柴米油盐，当然也少不了楼里姑娘必学的东西。

一开始我很抗拒，也不愿去学，可是后来当我想到也许有一天可以用在慕端瑾身上的时候，便觉得脸红心跳。

所以，我学得很认真，也很努力，我希望有一天我可以成为醉欢枝的新主事，住在鹊踏枝，最重要的一点，是可以经常见到慕端瑾。

但是十三岁那年的时候，我的梦碎了。

杜舒秋告诉我醉欢枝的新主事换了人选，是一个比我还小的小姑娘。

那个小姑娘我认识，叫沈青婵。

如今她在楼里是出了名的。

因为她往客人床底下扔了鞭炮。

是新来的花魁拈眉带来的妹妹。听说客人对她的姐姐拈眉动手动脚，她要报复。

我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要换成比我小的姑娘，再培养起来又得花好几年的时间。

我很不理解，大哭了一场。

然后第一次慕端瑾主动来换我。

十三岁的我已经足够懂事，于是我也开始知道了让人心惊肉跳的真相。

慕端瑾居然是三皇子，当今皇上的儿子。醉欢枝不过是他替人管理，真正的主子并不是他。

所以新主事到底由谁来当，他做不了主。

震惊之余，更多的是失落。他既然是皇子，决计不可能娶一个烟花女子的。

我人生的梦想就要硬生生断在这里吗？

但是他告诉我，在醉欢枝里他需要一个属于他自己的人，会听他的话，帮他做事的人。

他问我愿不愿意，条件就是以后若我想离开，他绝不会阻拦，还会让我锦衣玉食过上好日子。

想到日后还是可以见到他，我怎么可能会不答应。

但同时我也是聪明的，我说一个条件太少了，得三个才行。

他居然伸手摸摸我的头，笑道：“小妙姬果然长大了，也知道讨价还价了。说说看，另外两个条件是什么。”

但我没说，我只说以后想到的时候再告诉他。

于是，我也成了花魁，并不需要接客。

七皇子慕以简对小姑娘沈青婵似乎特别待遇，我当预备主事的时候，也不过是跟着杜舒秋在楼里学习。

但慕以简把沈青婵扔到了外面，似乎跟着别人在学习。

我曾经很恨沈青婵，一个小姑娘居然把我苦心经营几年的东西毁于一旦。

但是当沈青婵站在我面前，甜甜地叫着“妙姬姐姐”的时候，我发现我居然恨不起来。

虽然沈青婵在外面跟着别人，但一年里总有些时间会让她回来楼里。

每次她回来总会给我们几个带东西，但似乎带给我和拈眉的特别多一些。

因为平时冷着脸都习惯了，但沈青婵每次回来总能打破我一惯的表情。

一开始，我觉得很烦很恼，也曾冷嘲热讽伤过她。

看着她伤心离去的背影，我隐隐觉得有些内疚，她也不过只是个孩子，更只不过是别人棋盘上的棋子。

我以为她不会再来了，不会再来看我了。但下一次等她回来的时候，又是一脸甜甜地叫着，可怜巴巴地看着我。

面对那双清澈的眼神，我如何还能恨得起来，如何还能计较起来。

慢慢地我竟开始有些期待她的每一次回来。也因为她的缘故，我渐渐地和拈眉走近了。

拈眉是真正和善之人。其实她和沈青婵非分非故，但因为是她救下了沈青婵，居然一直把沈青婵带在身边，视如亲妹妹。

而沈青婵也不负众望，开始崭露头角。

谢相的三子谢谦容是个风流的花花公子，经常在醉欢枝闹事。有一次交得不可开交，正好遇上沈青婵在楼里。

也不知沈青婵用了什么法子，几天之后，谢谦容居然老实起来，也不再肆意闹事，反而常常关照醉欢枝。

我后来听拈眉说，沈青婵把谢谦容绑在凳子上，狠狠教训了一顿。

我忽然有些羡慕沈青婵，也有些明白慕以简为什么会选择她当醉欢枝的主事。

有勇有谋，有义气，不是我这个冷冰冰的冰山美人可以去相提并论的。

而沈青婵的拗脾气也开始让我很头疼。

有一次，沈青婵生病了，拈眉又有事忙得不可交。杜舒秋便让我照顾沈青婵。她每次都笑着说等会就喝，等会就喝。我自己有事，也没太顾得上她。

谁知，她竟然嫌苦，将药全倒在花盆里，害我挨杜舒秋一顿臭骂。

又好气又好笑的同时，我发现自己慢慢地也将沈青婵当成了妹妹。

而我的自卑感也开始一发不可收拾地膨胀起来，在我知道慕端瑾的心上人竟是谢相嫡女，京城第一美人谢晚婳。

我觉得整个世界都要塌了，可是我却连质问出口的资格也没有。

除了独自心伤，没有其他的办法。

可是看了太久的慕端瑾，心里眼里全都是他，我没有离开他的办法。只能继续替他办事，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见他一面。

而沈青婵也在十四岁的时候正式接管醉欢枝。

因为杜舒秋要死了，或者说是假死。

这个计划整个醉欢枝里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可是这是慕端瑾他们的事情，我不能说，必须严守秘密。

我开始看着沈青婵因为每月十五密室里的任务而抓狂，偶尔会庆幸自己没有当主事不需要去做那些腌臜。

但更多的是心疼，尤其在我知晓沈青婵居然喜欢上慕以简的时候。

很多话我没办法说出口，因为一旦说出来，我的性命不保。

也是在那时候，我发现慕端瑾是个冷情冷血之人。为了报恩，他居然可以将他喜爱的谢晚婳拱手送给慕以简。

只希望能为慕以简增加权力上的助益。

对于皇位，对于政治，我不懂，我也不想去懂。

但说实话，谢晚婳嫁给慕以简，我应该是天底下最开心的一个人。

因为这代表我有机会了不是吗？

所以在沈青婵要求自己选择****男人的时候，我去找了慕端瑾。

我知道他会拒绝，所以我将当年他答应我的第二个条件给用了。

我要求他喝一杯酒，我不清楚慕端瑾到底知不知道我的意图，反而在犹豫半响之后，他还是喝了。

酒里有媚药。

我第一次主动牵着他的手，将他扶到床上。用在醉欢枝里学来的东西，在他身上婉转承欢。

当他狠狠地贯穿我的身体的时候，我听见他在我耳边低声问道：“这是我上辈子欠你的吗？”

我一边流着泪一边笑着回答：“我不过是把你们教给我的还给你而已。”

我以为经过这样的一夜之后，我和慕端瑾会有些不一样。

但第二天醒来，身旁空无一人，只有桌子上放着六千两银票。

我忽然就笑出声，而且越笑越大声。

原来，他只当我是卖的。我在他心里只值六千两，但这个价位已经是醉欢枝采芳花夜里最高的了。

我将六千两全给了沈青婵，自己没剩一分。

情若没了，心也空了，拿着钱财还有什么意思。

我生病了，缠绵病榻许久。

我终于可以不用再替慕端瑾做事了，我是世界一片清净。

可是我知道我的灵魂也不见了，都不知道飘到哪里去。

直到醉欢枝出现了危机，锦词中箭伤到了腰，拈眉怀孕不得不离开醉欢枝。

慕端瑾让人捎信来，让我打起精神，帮衬着沈青婵，时候一到便放我自由。

但我没想到放我自由的时候会来得这么快，快得让我措手不及，快得让我心不甘情不愿。

醉欢枝倒闭了，罪名居然是沈青婵意图谋害当朝太子。

我知道里面有猫腻，我去求慕端瑾让他想办法救救醉欢枝，救救沈青婵。

但慕端瑾却把我给关了起来。

等半个月之后放我出来，一切尘埃落定。

但庆幸的是，沈青婵没有死，入宫做了宫女。

我无处可去，便用了第三个条件，就是要留在慕端瑾身边，哪怕他不爱我。

只要呆在他身边，能守着他，我也是心满意足。

更何况，只有待在他身边，我才能打探到沈青婵她们的消息。

但我也做好了心理准备，如果有一天沈青婵知道我是慕端瑾的人，我会如何解释。

可是事实上，那天真的到来的时候，我发现我除了流泪，竟说不出我之前想好的任何借口。

看着她伤心欲绝的样子，冰冷如我，居然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

原来除了慕端瑾，我还在乎她。

她应该是在乎我的，要不然也不会生气生这么久。

越是在意，越是伤得伤。

我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也没有强求。

我的人生在遇见慕端瑾的时候，就开始不属于我自己。

我开始学会认命，哪怕没名没份地跟在慕端瑾也无所谓了。

只要他还会对我，哪怕只是半点温暖我也甘之若饴。

我知道他心里一直住着一个女人，那个女人是他七弟的正妃，当今的皇后娘娘。

在慕以简登基之后，沈青婵去了莲昭国。

慕端瑾也选择去了最南方，因为我说那边的气候比较适宜，兴许咳症会有好转。

他说可以，听你的。

在我和他相处时间越久之后，不知为何，对于我提出的建议，他常常会说，可以，听你的。

我没有欣喜，也没有雀跃。如花的年纪里，背负太多的伤痛，已经回不到天真浪漫的时候了。

我心里止水，总比得过且过要好。

哪怕若干年后，已经成为贵妃娘娘的沈青婵费尽心机将当朝皇后谢晚婳诈死之后，送到慕端瑾身边，我也只是笑笑而已。

我明白沈青婵的良善，也明白谢晚婳的牺牲。

看着慕端瑾每天脸上浮现的笑容，我已经很满足了。

谢晚婳守得云开见月圆，那我的守望又算什么呢。

或许在我生下儿子，慕端瑾升我为侧福晋，一边逗弄着孩子，一边握着我的手，轻声说着辛苦的时候，我想我赢了。

我和谢晚婳之间不需要勾心斗角，更不需要争见吃醋。

她的身子羸弱，注定要不了孩子。

而我，会是那个陪伴慕端瑾最长最久的一个人。

年年岁岁的守望，若最后还是可以执手偕老，不要去管爱有多少有多深，我仍然算得上是幸福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