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眼的男人走进昏暗的酒馆时，阴影如同某种严密的保护一般，将他失去了视觉的那只眼睛隐藏在黑暗之中。酒馆的角落之中，一个被漆黑所包裹的人喝了一口杯中的烈酒，抬头朝着他看过来，那双注视着他的眼眸同样暗得不透半点光明。

“您是第一个找到这儿来的人，加西亚公爵大人，”坐在那里的人是失去了力量的魔法师，也是对帝国施与了诅咒的恶魔。整个帝都的侍卫队都在找他，因为是他杀死了帝国的皇后，以及受人敬爱公主殿下。然而他的表情仍然是悠闲的，就好像他不过是个来这里买醉的寻常酒客一样。他往一个空杯子里倒满了烈酒，朝着艾略特发出了邀请，“不喝一杯吗？还是说您要向陛下证明您的忠诚，试试能不能做那个亲手斩杀了恶魔的人？”

“杀死你是真正的勇者才应该做的事情，我不是什么勇者，也不是骑士，只不过是个恰好传承了家族爵位的寻常人而已。”艾略特接受了霍莱彻的邀请，在他的对面坐下，烈酒入口的感觉像是有火焰沿着喉咙向下灼烧，养尊处优的贵族与这样的酒并不相称，皱了皱眉，公爵大人放下了酒杯，“乔希曾经到过这里来，她死后，我去了很多她去过的地方。”

即便已经知道了霍莱彻就是恶魔，艾略特对待他的态度似乎仍然和以前一样不咸不淡，这让他甚至怀疑起了这位公爵大人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一切。然而实际上艾略特只是很少对谁真的付出信任而已，这样一来，在面对阴谋或是直面黑暗的时候，他就不会大惊小怪。但就算是这样，他也仍然经历过称得上惨烈的背叛。

“您在找什么吗？”霍莱彻神色平静地喝着杯中的酒，就好像那样的烈酒只不过是清水而已，“人们都说我就是杀死了您妻子的人，即便是为了复仇，您也该想要杀了我。”

“她不是你杀的。”

“为什么这么说？”

“她不可能原谅自己，她没法继续活下去了，她把自己送上了绝路，在她回来的那天我就已经知道了。”艾略特环视整个酒馆，想象着乔希坐在这里的样子，想象她那样温柔优雅的人怎样才能容忍这种烈酒。她总是做出一些和自己的外表格格不入的事情，就好像手握长剑上阵杀敌，又或是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这是宿命，魔法师先生，没人能躲得过，你也不行。”

命运就是个笑话，霍莱彻想，它总是口口声声地说着每个人都要死，勇者要斩杀恶魔这样的蠢话，然而最糟糕的地方在于，这些蠢话或许都是真的。命运叫嚣着最荒诞的话语，却又有着把任何人推向悬崖的力量，就好像一个扼住了自己喉咙的小丑。

“我不会逃避什么宿命，”霍莱彻握紧了手里的杯子，沉声说着，“我留在了帝都，我给了伊杰机会。”

“在城门开启之后，我为会为乔希举办葬礼，然后带着尤拉离开帝都，”艾略特这些天来一直在前往那些乔希留下过痕迹的地方，他其实没有在寻找任何东西，他所做的事情，只是缅怀自己的妻子而已，“这里已经不是我的战场了，我失去了很多东西，但尤拉是无辜的，我不能让她再受任何伤害。”

在这样繁华的帝都里本来也就不应该有什么战场，却又处处都是战场。霍莱彻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眼前这个男人的时候，他看上去还是一个满心家族责任的普通贵族。如果不是布朗用自己的灵魂交换了乔希的幸福，艾略特还会爱上乔希吗？霍莱彻知道，很多与人类有关的事情都没有答案，而与爱或恨有关的东西又尤其是这样。

“祝您好运。”霍莱彻举杯碰了碰艾略特放在桌上的酒杯，然后仰头一饮而尽。

艾略特没有回答，而是站起了身，在柜台那里付过账之后，离开了酒馆。

霍莱彻轻笑了一声，也在桌上留下了银币，然后戴上斗篷起身离开。没过多久，大批帝都的侍卫就涌进了小酒馆，站在小巷尽头的恶魔看了看在跟在侍卫最后的那个年轻而挺拔的身影，低头走进了黑暗之中。

“陛下，我们在这里没有找到魔法师先生。”

“陛下？”

没有得到回应的小队长战战兢兢地站直了身子，暗自想着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情。直到他第二次叫了伊杰，看上去还不过只是少年的国王才收回了自己注视着空无一人的黑暗的目光。不知为何，伊杰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了霍莱彻的影子，就在某个充斥着阴影的角落里，他觉得自己似乎捕捉到了一抹那人漆黑的衣角。第一次离国王陛下这样近的酒客们大多带着惊讶的神情朝着伊杰行礼，然后飞快地结账离席。唯有那个名叫杰拉姆的酒馆老板神色如常，在行过礼之后，他从容地开口，向伊杰提供了信息：“您要找的人已经走了。”

“谢谢，”伊杰握紧了手中的剑柄，“下一次我会更早到的。”

“总是迟一步就只能和他擦肩而过了，”杰拉姆笑，“你要赶在他前面。”

伊杰不了解霍莱彻，从来都不了解，魔法师看起来比夜晚的雾气还要飘忽不定，他真正的性格也总是被隐藏在那些恭敬的笑容之下。沉默了很久，伊杰点了点头，又一次向他道谢。

“在黑暗之中，恶魔很清楚要怎么躲藏，但在白天就不一定了。他在帝都之中有落脚的地方，只不过他只在白天停歇，那一定是一个我们通常不会想到的地方，否则您也不会一直找不到他了，”杰拉姆说完，转身走回了店里，“遗憾的是，我也不知道他究竟会去哪，他只是我的常客罢了，我对他并不了解。”

这世上恐怕就没有人敢说自己真的了解这个家伙。

一个在白天，人们通常不会想到的地方吗？

伊杰似乎隐约想到了一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