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说话，不是因为我割掉了舌头，而是我天生就是一个哑巴，一个残缺不全的人。

我不记得娘亲的样子，在年幼模糊的记忆里，我只记得一个男人的背影。那一日他把我卖到了一家青楼做奴隶，外面下着大雪，我只记得他略显佝偻的背影慢慢的消失在了雪幕里。

然后，我开始了一段地狱般的生活。

那里每个人都是披着人皮的禽兽，嫖客对我们这些奴隶随意打骂，借着酒意被打死的不知道有多少，反正官服也不会追究，不过是一个奴隶而已。那些姑娘平日里受尽客人老鸨的气，无处撒泄也拿我们出气。我不会说话，更不可能搬弄是非，便成了几个姑娘专门的出气对象。

她们用针，用掐的。一个比一个阴毒。

可我跑不出去，即使出去了也不知道要去哪里，这个世界上没有等我的人，一个也没有。于是我习惯了在地狱里生活。

她叫黄莺，老鸨给取的名字，乍一看并不是个多美的人，但是她会跳舞，小小的人儿小小的四肢起舞起来，她的歌声正如她的名字，宛如出谷黄莺。那样的她看得所有姑娘都眼红，老鸨便把她当做宝贝。

我不知道她是从哪里来的，后来才知道，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在她的记忆里也只有一个人的身影。

她还小，不用接客，老鸨也舍不得让她做丫头，于是她成了这青楼里特殊的存在，不是主子，也不是下人。一张白净的脸总觉得跟这里格格不入。

可我知道，她是她，我是我。

直到两年后的一天，头牌姑娘的常客被一个新来的姑娘抢走了，那时我正提着热水给各房里送去，当开头牌姑娘的门的时候，一把就被她推到在地，滚烫的开水浇在了我的胳膊上，很痛，我却叫不出声。

她让我滚，我便拿起水壶起身跑了。

外面正是寒冬，我躲在后院把雪整块整块的放在胳膊上，可只能好一会儿，还是痛。后来就听到了哭声，在一颗大树的后面。然后我就看见了衣衫不整的黄莺，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她哭。

那一刻我才发现她长大了，已经不是那个小丫头了。今天，是她第一次接客的日子。据说她的头一夜卖了个天价。

也对，如今的她已经是个声名大噪的歌姬了。

我走过去，她看见我一愣，然后伸手擦干泪，哑着嗓子说："我认得你，你是那个哑巴。"

第一次，我点了头。我想问她怎么了，可是...我是个哑巴。

"客人打了我。"她伸手理好衣衫，我看见她的小手冻的通红，而此时我的另一条胳膊热的火辣辣的疼。

她转身要走，莫名的我拉住了她，盯着她眼角残留的泪渍出神。她很聪明，一下就知道我在想什么。淡淡道："它是咸的，是苦的，我发誓，这辈子再也不会流泪。"

后来我才知道她为什么可以说的那么决绝。大约一年之后，有人血洗了这家青楼，只是一夜之间，这里全然变了。当我被黑衣人带到大厅的时候，我看见了他，我一生的主人——夜离。还有手里拿着剑的黄莺，我看见老鸨颤巍巍的跪在那里，我看见她用手里的剑狠狠的刺穿了一个男人，那样决绝，毫不留情。

那一刻我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后来，我只记得自己拼命的攥住了夜离漆黑的长袍，却看见黄莺嘴角似有似无的笑，我听见夜离叫我"无"。

我知道，我只是从一个地狱来到了另一个地狱。不过无所谓，至少这个地狱里有她。

之后，我成了名符其实的无，成了夜离坐下第一杀手。而她也成了名符其实的第一歌姬，这里变成了都城最大最繁华的青楼，南山之南，鸳鸯楼。她依旧偶尔在这里行走，只是我已经不会再去了。

因为我发现，她只有在看着夜离的时候，眼神才会不一样。在她的心里住着一个人，一个比我还绝情的人。

夜离。

那一日，我永远都记得，那是我第二次看见黄莺哭，那么伤心却不能放声大哭。她是无言的言，整日带着面纱高高在上，这里的每个人都忌惮她的存在，犹如忌惮我的冷漠无情。

我静静的站在她身后，直到她渐渐止住了眼泪才敢上前。

听见她好听的声音响起："我输了。"

我喜欢听她的声音，她的声音似乎永远都没有快乐，可是我喜欢。

"我不知道，原来她长得像他的母妃。"黄莺抬头看着我，那层薄纱被泪水打湿了，我可以看见她眼里的痛，"你知道吗，还有谁能比得上为了他而葬身崖底的母妃！"

我知道她在说谁，姚振北将军的女儿，姚娆。无言接到过关于她的很多命令，让我不得不去注意这个人，更重要的是，夜离似乎很在意这个人。可此时，我不知道该做什么，我不能回答她，也不能拥抱她。

后来...

我收到一个命令，一个杀死那个女人的命令。那一刻，我从未有过的欣喜。夜离就是这样一个男人，他可以全心全意的去保护一个人，又可以理所当然的派人去追杀。

黄莺说，他不会让她死。果然，我遇见了他，就在我快要得手的时候。其实他瞪着我的时候我并不想走，只要我愿意，拼上性命我可以要了那女人的命。可是在那一刻，我看见了黄莺，若过我死了就再也看不见她了。

这世上，我只愿意为她一人而死。

于是我离开了，去找了她，可她第一句话却说："为什么不杀了她。"

杀了她我会死，那样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想告诉她，却无法告诉她。后来她笑了，她说："无，你喜欢我，是吗。"

我点头了，那是第二次对她点头。我在她的眼里没有看见欣喜，只有了然。她说："以后你不要再管我的事了。"

于是我尽量让自己专心致志的执行每一个任务，杀每一个人。我还去了羌无，夜离在那里有很多事情要做。我回来的时候又收到了命令，夜离要知道是谁花重金杀姚娆，我查到了，可我没有告诉他，也没有告诉黄莺。

因为我还没来得及告诉黄莺，她就傻傻的跑去了萧子炎的府上被抓了，当我急匆匆的赶去的时候，意外的看见夜离居然救出了她，还有那个女人。当我把遍体鳞伤的她搂在怀里的时候，我第一次恨夜离，第一觉得黄莺很傻，第一次想要为她不顾一切的做些什么。

这世上，我只愿意为她一人而死，那就是黄莺。

我去找了那个买家，我要杀了姚娆，我要让黄莺得到她爱的人，我做了，毫不犹豫的做了，可是结果你们都知道了，黄莺亲手阻止了一切。

我带走了她，可我自己清楚，只要她心里的那个人来找她，我愿意放她走。因为她永远不知道，在那个地狱里，她年幼白净的笑容早就烙印在了我心上，成为我心里唯一的净土。

无可代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