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换一个时间、换一个场景，无论谁说出这句话，心莹都会无限同情地叹口气：“唉，这孩子还在初中二年级么~”

但是——这一次，是不同的。

那阴郁、寒冷而带着无上威严的声音……正是发源于自己心底。每一寸肌肤、每一缕神经都在清晰地传达出这样一个不容置疑事实——这一次，决不是在做梦。

“你……是谁？”

面对着一望无际的炼狱火海，心莹愣愣地发问。太真实了，一切都太真实了，狂风燥热、天幕铺满血光，连满地烈火也好似真正的生命，妖娆若龙蛇起舞。

“啧……凭你也敢质问本王么，女人？”那个声音低低地嘲笑道，“看来无论过去了几千年，人类也还是如此愚蠢啊。”

天宇忽然开裂，阴云塌陷。世界被一瞬刺目的血红点亮，太古之神降下了身姿。

森然而优美的鳞甲，搏击苍穹的雄伟双翼，血玉般俯瞰人间的妖艳双眸……那是无法用笔墨去形容的神明之姿，无论何种描述都不过是亵渎。

（龙……？！）

踏着烈火与疾风，那圣洁如神祇而又妖娆如艳鬼的红龙缓步而来。它庞大的体型犹如山峦，神态睥睨、呼吸天地，仿佛一位侍剑君临的皇帝。

心莹完全呆住了，她从未想过世界竟是如此不可思议，却又瑰丽万端。龙身上的每一根线条都仿佛出自上帝之手，流畅而雄浑，让人忍不住顶礼膜拜。

宛如……神迹！

“向本王祈求吧，蝼蚁。”红龙优雅而威严地凝视着她，“祈祷你的愿望吧，本王会将之化为现实。”

“无需掩饰，无论是多么堕落或邪恶的愿望，都是地狱的美学。”

龙饶有兴致地眯起瞳孔，看着眼前这个渺小的生物。透过躯体，它能清晰地看见她最本质的灵魂——怯懦卑微，就像她本人一样平庸无奇。

人类的欲望无穷无尽……如一颗深埋地底的种子。但无论埋藏得有多深，只要有一点点可能，毒草就会像势不可挡的洪水般滋生蔓延。

灰尘一样平凡的女孩，会向无所不能的炼狱之主祈求什么呢？绝世的美貌？如海的智慧？抑或是富有天下的金钱？

“我……”心莹全身微微颤抖。

“嗯？害怕得说不出话了吗？”它循循诱导，“没关系，多么庞大的愿望也无妨，即使你许愿主宰世界也好……本王都会为你实现！”

来，撕裂伪装、吐露邪恶。你就好好地取悦我吧……人类。

然后……献上你卑贱的躯壳为祭！

虚幻的火海中，红龙微微眯起眼瞳，热切地期盼着少女的回答。血瞳闪烁着不加掩饰的贪婪之色，简直就好像是垂涎着鲜血的恶魔一样。

“我……”

（对……就是这样。人类，倾吐你的欲望吧。你那渺小平庸的魂灵，也只有在毁灭时才能开放出绝艳的罪业之花。）

（那份因欲望而生的、连自身也能够烧成灰烬的绝望……古往今来，能够欣赏这份绝美的，唯有我地狱之王沙拉曼德一人！）

“我……没什么愿望。”在红龙狂热而嗜血的目光注视下，心莹缩缩脖子，弱弱地吐出了这么一句话。

“……”

好像正在春风得意之时被当头浇了一盆凉水，沙拉曼德陷入了可怕的沉默。良久，它暴躁地扇动龙翼，掀起的狂风将周围的大片火焰瞬间扑灭——

“你是在愚弄本王吗，人类？连欲望和诉求都没有……你这家伙到底与行尸走肉何异？！”

它愤怒了，也震惊了，面前这女孩显然不是什么高洁圣人，只是个平凡的蝼蚁而已。因为她卑微得太久太久了，她习惯了，不奢求奇迹也不怀抱希望，觉得随波逐流地过完一生就好了。

每个人在诞生之初都曾心怀火焰，只是在流亡中逐渐冷却。红龙曾与太多历史上的暴君或枭雄有过交易，那些人也曾卑微，可就算卑贱得命如飞蓬，他们心里的火依旧熊熊燃烧。

龙忽略了致命的一点——世上固然有人会逆命而上不惜一切，更多的人却被溺死在了命运的长河里。

没有欲望，也就无法成立交换的契约。它亦无法占据这具本应不屑一顾的蝼蚁之躯。

它低下头，阴冷而暴虐的目光盯着心莹：“没有欲望？哼，怎么可能。”

“也罢——既然那火种已经熄灭……本王便它再度点燃！”

魔龙陡然睁大了眼睛，深红色的瞳孔仿佛血海。灼烈的精神冲击狂龙般势不可挡，涌入心莹的脑海中，一片片剖析着她的记忆，直抵灵魂的最深处。

记忆仿佛泡沫，在眼前飞逝着破灭。仅仅几秒钟，龙便纵览了她的一生。

它沉默片刻，忽然鼓振双翼，高亢而振奋地对空长啸：“很好，真是美丽……你竟怀抱着这等悲哀而绝望的贪欲！”

“一只区区的蝼蚁……愿望虽然卑微，却又有连神之禁忌都想要践踏的宏伟啊！”红龙贪婪地盯着面前的女孩，“真是迫不及待啊，你那被贪欲烧成灰烬的样子……一定很美吧？”

“定下契约吧，人类。”巨龙仰头，用不怒自威的语气说道，“连自己都遗忘了的欲望……本王将为你全部实现！”

龙的声音激昂蛊惑，威严如浩瀚的海潮骤然吞没一切。心莹只觉得自己像是穷途末路的小野兔，在草丛中拼了命地乱窜，却永远逃不开鹰翼投下的庞大黑影。

（救救我……无论是谁也好……救救我啊！）

“呀啦呀啦……”

“还真是看了一场无聊的三流戏剧呢。”

忽然有人按住了心莹的肩，掌心里似有镇定人心的魔力，一股微微的暖意传来。

“你的闹剧也该到此为止了吧？沙拉曼德。”

白色校服的男孩挡在了她面前，眉目隽秀，唇边一抹微笑淡淡如晨光。

（萧、萧音珩——？！）

心莹完全傻了，她迟钝的思维完全跟不上这种神展开。

“人类，你是谁？”红龙凝视着眼前渺小的人形，它威严如旧，却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这个细微的动作暴露了它内心深处的惊惧。

“区区蝼蚁……究竟从何处得知本王之名？！”

“这个嘛……”萧音珩一挑眉，恶作剧般勾起了唇角：“你猜猜看？”

“嘛，这个装神弄鬼的地方……可以消失了。”没等巨龙发怒，少年在掌心用力一击，眼神风轻云淡。

“轰隆隆——”

大地轰然塌陷，发出低沉的碎裂声，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坠落为深渊。辉煌的烈焰神国亦仿佛纸上墨画，被人用水成片成片地抹去。

天地倾塌，万象归墟。刺眼的光芒中，唯有少年那挺拔的背影岿然不动。

……犹如从幻境中回归现实，业火之城消失了。心莹又回到了自家客厅，暖橘色的灯光，轻松熊呆呆地跌坐在地上。

（这是……结束了吗？）

“还没结束。”仿佛能听到心莹的心声，萧音珩眼神向下一瞥——

“对吧……恩·沙拉曼德？”

心莹悚然一惊，难道红龙也跟着来到了现实？可是以它那遮天蔽日般的体型，客厅里怎么可能塞得下？

她顺着萧音珩的视线看去，顿时陷入被雷劈傻了的状态——

茶几上，一只巴掌大小的红色小生灵正对他们怒目而视。如果不是那对精致小巧的翼膜，很容易被人当成蜥蜴。它姿态高雅、血眸妖异，如果放大一万倍人类会在其威仪下战栗，现在却只剩下莫名的萌感。

（好、好可爱……天呐，我到底在想什么啊？！）

感觉到心莹的视线，红龙顿时恼羞成怒：“女人，收起你那愚蠢的视线！本王的伟大怎能用区区体型来丈量！”

“喂，我说……”

萧音珩皱了皱眉，顺手抄起一本厚厚的英汉词典，毫不客气地向它砸了过去——

“你还真吵啊，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