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知道经此一别，就再难相见，牧洛笛的脸上也是一片凄凉。

对十三，她只有满心感激、满怀温柔。虽然他们从相遇到相知再到如今分离，细数下来顶多四年的时间，但知己这种事情从来就不是用时间来衡量的。

倒是被她牵着的顾若迁看出了她的不舍，不解地问了一声：“我们不一起走吗？”

这几日，他以为牧洛笛真的死了，虽然当着大家的面没有哭，但背后却哭红了眼。还是十三耐心地跟他解释，说只要他听话，她很快就会再回来。

于是他也不哭了，对十三的话是听之任之。如今这么一看，十三倒是没有骗他，他果然又见到活蹦乱跳的牧姨了。

因此，顾若迁对十三的印象还是很不错的。眼下见牧洛笛伤心，所以自己也跟着难过了，才会有此疑问。但也就只是问那么一句而已。

如果牧姨要一起走，他也会乖乖跟着。但如果要说是他内心的想法，就算十三叔叔给他的印象还不错，他还是更喜欢单独和牧姨相处。

他乖巧的模样惹得牧洛笛心头更是激荡，忍不住揉了揉他的小脑袋，这才勾出一个灿烂的笑来，嘴上却认真道：“不了，我带你去找你爹爹。世上没有不散的筵席，我说了的以及没说的，十三都了解的。只是想到再见有点难，所以我才如此伤怀，宝贝不必在意。”

“哦。”顾若迁又是糯糯地应了一声，随即却又想起一个问题，不安地问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不是爹爹的孩子，牧姨还会喜欢迁儿吗？”

虽然不知道这孩子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这种想法，不过他那忸怩不安的样子，倒是把牧洛笛从和十三分离的伤感中拉了出来。

不过牧洛笛也知道这个孩子不同其他的孩子，别看才两三岁，但心思却十分细腻。虽然平时在她面前都是乖巧可爱的样子，但牧洛笛知道，这是他隐藏了内心的想法。

眼下，或许是刚刚失而复得，所以他在她面前也渐渐表露出了不自信、胆怯的一面。这对牧洛笛来说，却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她向来主张孩子就要有孩子的样，初见十七时，他十一二岁，这不管是在诡谲的宫闱还是早熟的现代，其实都不能用孩子相称了。

但在她眼里，这就是孩子，应该开开心心无忧无虑过每一天的年纪。什么家国大事，什么勾心斗角，什么生死相抗，实在不适合孩子去做。

若是没有安稳度日的条件倒也罢了，毕竟每个人生活的境遇不同，家庭背景也可能决定了一个孩子什么年纪要如同大人一般有担当。

不过十七身为无关紧要的小皇子，既然无力去争什么，那当然是像个正常年龄的孩子一样，天真烂漫就好。所以她从不想把宫斗之类的黑暗面染到他身上去。

对十七那么大的人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任谁来看都是孩子的顾若迁。她没有避讳他，直接在他面前选择了行事，这是为了显得真实，不惹上官逸怀疑。

私心里，她是不希望这孩子伤心的。以前她虽然感慨流萤的伟大，却实在体会不出那种看着其他孩子好好长大时的满足感，总觉得怎么都会想到自己的孩子。

但自从她带了迁儿以后，倒是渐渐体会到了。虽然确实会让她想到缘儿，但更多的却还是关心，纯粹的关心。就像是自己真的又生了一个孩子一样。

迁儿是她精神上的替代品？其实不然。

牧洛笛不是那种脑子不清楚的人，在足以让一般女子失去理智的爱情面前，她也能理智地思考；她也不像上官逸那样，是心动还是占有欲，是爱情还是执念，傻傻分不清楚。

她自然不会做什么拿一个人来替代另一个人的事情。她清楚，缘儿是缘儿，迁儿是迁儿，已经亏欠了的，是还不清的，哪有把对一个人的亏欠补偿到不相干的另一个人身上的？

这样的补偿能算是补偿吗？这从道理上就讲不通。如果说她是觉得亏欠了缘儿，而想着补偿顾尘清，至少还说得过去，毕竟顾尘清是缘儿的亲爹。哪有补偿到亲爹的别的儿子身上的理？细算起来，这可是她情敌的儿子。

虽然不是补偿，但牧洛笛确实打定主意，把没能给缘儿的好，都给迁儿。这不是说，因为没有缘儿了，只能找一个替代品来释放心里的母爱。即便缘儿还在，她也一样会对迁儿好。

这其中或许是迁儿命途坎坷的经历让她生出了恻隐之心。毕竟还只是个孩子，要承受那些大人都不容易承受的事情，还能如此乖巧，如何让人不喜欢呢？

对缘儿，她还没放弃，等一切安定还要继续寻找；对迁儿，她也是真心要好好对待的。

所以听到他那惴惴不安的问题，牧洛笛也是安抚地握紧了他的小手，肯定道：“傻孩子，牧姨喜欢你，跟你的爹娘没关系，跟别人没关系，只跟迁儿你自己有关。既然牧姨说过要养育你长大，就不会把你抛弃的。”

得到了安抚的顾若迁嘴角一撇，直接钻进了她的怀里，闷声说道：“那以后不能再做那样的事情了，迁儿会担心、会害怕的。”

面对这样暖心的话，牧洛笛内心动容，忍不住一把将人抱起，连连保证道：“好好好，那我答应你，以后绝不会把这些计谋用在自己身上，不让迁儿这样担心，如何？”

对此，顾若迁没有再回答，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但小手却把人搂得更紧了。

牧洛笛这么一瞧，倒像是被抛弃了的母子在相互安慰一般，忍不住在心头感慨，这顾尘清竟然走得无声无息，当真就不怕她们母子出什么事情吗？

送走了十三，牧洛笛带着迁儿再度上了马车。顾尘清派来的人依然还在，显然是不放心留她们这一大一小单独行动的。什么抛弃妻子的既视感，也不过是牧洛笛思绪神游罢了。

而且她也知道，顾尘清的武功说不好还有多厉害，但人那轻功是来无影去无踪，饶她耳力再好也不可能听得出这动静的。哪怕人暗中跟在她身边，她也肯定是反应不过来的。

但就算是跟在他们身边，如果顾尘清不肯现身，牧洛笛也没办法。总不能刚答应了迁儿不用那些让他担心的计谋，转眼就用苦肉计来引顾尘清上钩吧？

所以她还是照着原定计划，先去西界一趟打探消息，如果不行，再去蓝火村找夜鹊。虽然顾尘清的行踪，夜鹊未必会清楚。但如果有什么事情，夜鹊肯定有办法联系到他的。既然有办法联系，就总有办法找到他。

牧洛笛带着迁儿，又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在西界，自己也是刚假死脱身不久，不好太明目张胆地找人，少不得要多花些时间去查探。

可她身边没人手可用，只能是靠自己想办法查探了。毕竟十三的人跟着怕露馅，顾尘清的人哪里会背着顾尘清干这种事儿？

不过好在顾尘清那模样足够引人注目了，真要打探起消息来也不是半点风声都不漏。只不过，这里头有多少是真有多少是假就不得而知了。

显然顾尘清早料到了她的举动，又担心她得不到半点消息，会用极端的方式来引他现身，所以干脆就留点线索给她，让她既找不到他，又能保持希望。

这一点牧洛笛原本也没想到。但在一而再再而三地得到了言之凿凿的线索却扑空之后，她就是再迟钝，这种时候也反应过来了。

不过这顾尘清固然能安排人来透漏线索，但总不至于刚好她问到线索的所有人都是他安排的，所以最好的办法当然就是虚虚实实地现下身，刻意在对话之中透漏点踪迹。这对他来说，实在是小菜一碟，不费时不费力。

这也就意味着，这些虚虚实实的消息里面，他确实是存在的，不是真的一点消息都没有。而且按照这些人透漏的消息来看，顾尘清显然没有跟在牧洛笛和迁儿的身边。

虽然线索里大部分都是迷惑人的，但还是有少量真实可靠的。既是如此，那就没理由每次都扑空，除非有人把她和迁儿的行踪透漏给了顾尘清。

思及此，又一次扑了个空的牧洛笛将眸光在身后那几个人身上逡巡了好一会儿，这才开口道：“之前的路程辛苦各位了，不过现在我没什么危险，你们几个大男人这样跟着我很容易影响我名声的。”

这无疑就是变相的逐客令了，几个无妄宫的人一听，望天的望天，看地的看地，就是没人看她。要知道这可是上头下的命令，他们几个就负责牧洛笛和顾若迁的安危。就算牧洛笛这么说，他们也不可能真的说走就走。

见没人应话，牧洛笛又神色犹豫地叹了一声：“要不你们跟顾尘清请示一下，就说我要让你们走的？不然你们看看，我和迁儿走到哪里被人指指点点的，多不好。”

话落，她还特意朝周围的人抬了抬下巴。

几个暗卫眸光随之而去，果然见到有人指着牧洛笛在说悄悄话。他们都是功夫不弱的人，否则少主也不会如此放心地把人交给他们几个照看。所以此时即便有点距离，真要去听也不难听到对话的内容。

当然，牧洛笛是听不到对话内容的，不过那两个汉子看她就是一脸猥琐的样子，肯定没安什么好心。搞不好心里想着什么龌蹉的事情，只不过碍于这几个木头桩子，所以才不敢上前调戏。

所以，她也特意把几个暗卫的注意力引到那两个偷偷摸摸交流着信息眼神还暧昧地往她这里瞟的汉子身上。

果然，几个暗卫竖耳一听，立刻是神色一变，当场就要将人拿下暴打一顿，还好被牧洛笛及时制止了，这才没把事情闹大了。毕竟事情搞大了，臭的到底还是她的名声。

虽说她本人其实无所谓名声不名声的，毕竟也没打算在这个西界的大城市常住，她主要还是怕引起什么人的注意，如果被上官逸怀疑了的话，就算皇陵之中换上了与她形体容貌想象的一具尸体，事情到底还是容易露馅的。

牧洛笛是出于不想惹麻烦的心态才制止了他们动手。但几个暗卫却不知道，还当真是他们给她的名声带来了糟糕的影响呢，当场也有些无措。

他们几个是江湖人士，又不是什么心思歹毒的人，没那么多的花花肠子，真要玩计谋，哪里是牧洛笛的对手？要知道在计谋这一项上，牧洛笛可是连上官逸都要刮目相看的角色。

许久，其中一个才建议道：“要不，咱还是转到暗地里……”

这才刚出声，立刻就被另一个打断道：“上头可是明明白白地说了，要就近保护。这转到暗地里倒没什么不可以，只是总有顾及不到的时候吧？你忘了前两天的事儿？”

他这么一提，几人顿时想起了那事儿来。原本他们进入西界之后就转为暗中随行了，谁知到一路无事，就在前两天，牧洛笛带着迁儿进了一家成衣铺打探消息，却突然消失了。

他们几个着急忙慌地寻了大半天，结果牧洛笛带着迁儿好端端地就坐在落脚的客栈用晚饭呢。这幸亏是两人毫发无损，否则他们要怎么向上面交代？

有这么一遭，他们也知道牧洛笛是猜到有人暗中把消息透漏给少主了，于是干脆明明白白地跟在身后了。

结果呢？牧洛笛随便的一句话，又把他们的思路给绕回去了。如今人家也明明白白地说了，人不需要他们保护，他们该如何决定，可就由不得他们自己做主了。

于是，另一个又叹了一声道：“要不，还是请少主定夺吧？”

其他几个也是跟着点头，显然是同意这个决定。要不要保护，是上头决定的。而怎么保护，他们倒是可以自行决定的。现在问题是他们没有办法选出一个万全的保护方法，只好一并交给上头决定了。

而牧洛笛要等的就是这句话，当即眼前一亮，抱着迁儿笑吟吟地问道：“哦？敢情看我四处奔波找了那么久，知道顾尘清去向的人就在我身边呢？”

“不不不，我们不知道，不知道。”几个暗卫连忙异口同声，摆手否认，这才惊觉他们落到了牧洛笛设计的语言陷阱里头。心里头也不由发苦，这少主看上的女人果然不同一般。

这几个暗卫倒不能说是傻，只是性格比较憨厚耿直。无妄宫里多得是狡黠的人，但顾尘清不愿别人把那些狡黠诡计用在牧洛笛身上，最终是选了他们几个。

结果，这一时的不忍，倒是走错了一步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