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 君王夜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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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飏正低头走着,听到朱翊钧这突然的发问,差点跌倒。

“呃,这个,小子不知。”

关于储君的事,卢飏不知道朱翊钧的意思,想了想,觉得还是什么都不说比较恰当,但随后朱翊钧的话彻底吓得卢飏两股战战。

“你是太子党?”

“啊?陛下这是何意?太子都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太子,我如何成了太子党?”

卢飏举得自己很冤,自己只想邀名,好收买天下士子的人民,结果却被皇帝误认为成了太子党。

“你如何不是太子党,打了郑国舅,又借机把福王弄出了京师,你完全可以算得上太子党的先锋大将了,如今朝臣们提起你来,纷纷赞誉有加,甚至不少人上书要让你继续去国子监读书,你还说你不是太子党。”

卢飏闻言,一时有些百口莫辩,他只想从这件事上捞好处,可没成想好处捞得太多,直接被皇帝惦记上了。

“呃,陛下冤枉小子了,小子当时打郑国舅的时候只是精虫上脑一时血勇,也并不知晓那是郑国舅,后来知道以后,便再也没敢打过郑国舅,为此,小子怕郑国舅报复,还把鱼玄机偷偷给送走了,小子当时就是被那鱼玄机迷了魂魄,意气之争罢了,可没成想后面都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给利用了,小子也是无奈啊。”

卢飏为了将自己从党争之中摘出来,不惜把他和鱼玄机的事都给卖了,然后自污来让万历皇帝打消疑虑。

果不其然,朱翊钧闻言,心中疑虑消除了不少,与他打交道的太子党一般都是正人君子一般的存在,像卢飏这样为了个女人跟郑国舅硬杠的人基本没有,即使有,也没人会拿到台面上来说,因为这太掉价了。

“那你不是太子党,那你是什么党?”

朱翊钧还是不死心,非得要给卢飏安上一个党。

“陛下,小子一个秀才,哪有什么党,陛下若是非得给小子安上一个党,那小子便是大明党,为的大明的江山社稷和大明的黎民百姓,而且小子现在是这个党,未来也是这个党,死后还是这个党。”

说着,卢飏跪下以头抢地,再抬头已是泪流满面。

卢飏的这句话基本说的都是真心话,他来到大明,为的就是拯救大明的亿万黎民百姓和华夏传承数千年的文化,此时说的情真意切,完全是真情流露。

万历皇帝见卢飏如此,心中当下也觉得自己是不是多疑了,毕竟这才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秀才,这时说他参与党争,却是有些疑神疑鬼了。

朱翊钧弯腰扶起卢飏,接着道:“说你两句就不受不了了。”

卢飏闻言,心中一句MMP,心道:果然无情最是帝王家,刚才还吓唬我呢,现在又说我小题大做了,这演技,真是甘拜下风。

“陛下这话可不能乱讲,咱大明如今的局面就是党争所致,党争祸国殃民,陛下这么说小子,小子如何受得了。”

大演技派碰上了小演技派,特别是这小演技派还真是一副忧国忧民之状,一时间倒把大演技派给忽悠了。

“哦?你说说看,这党争如何祸国殃民了?”

“咱大明所谓东林齐楚浙宣,严格来说并不是党,只是一个个的利益同盟,所谓利益同盟,便是代表了一部分人利益,但朝堂上利益是有限的,一个利益同盟获得利益多了,自然另一个利益同盟的利益便少了,于是两派争斗这是必然的,而且利益同盟之间的争斗,不问对错,只争利益,有时为了反对而反对。”

“比如陛下要治河,治河好不好啊,好啊,利国利民的好事啊,但若是陛下将这事交给东林党的人去做,那浙党必然反对,各种找治河的不是,什么劳民伤财等等,但若是陛下一开始将此事交给浙党去做,那浙党肯定是各种说治河的好处,当然这时就轮到东林党反对了。”

“陛下明鉴,这治河还是那个治河,一点没变,但是因为这里面牵扯利益,便成了党争的筹码,朝臣只是为了反对而反对了,也没人关心陛下为什么要治河,更没人关心黄河两岸年年受水患袭扰的黎民百姓的死活,如此党争不是祸国殃民又是什么。”

卢飏说完,又对着万历皇帝深深一揖。

万历皇帝闻言,顿时有种醍醐灌顶之感,自从国本之争后,党争渐起,然后万历皇帝每推行一件事,无一例外会陷入各种攻讦扯皮之中。

朱翊钧为什么不愿意上朝,其实就是党争闹得,一群大臣在朝堂上成日的扯皮,到最后一事无成,小事拖成大事,大事拖成顽疾,最后顽疾成了无药可医的不治之症,万历皇帝最后也只得作罢。

“唉,满朝朱紫,不如一个乳臭未干的秀才。”

万历皇帝闻言顿时长叹一声,不过却把卢飏又给埋汰了一顿。

卢飏心中又把朱翊钧骂了一顿,心道:你才乳臭未干呢,你全家都是乳臭未干,哥们两世为人岁数加起来可不比你小。

“以少卿之言,如何才能让朝臣不再党争呢?”

万历皇帝觉得找到了知音,也不嫌弃卢飏年纪小,便开始了问计。

卢飏闻言,心里把万历皇帝臭骂了一顿,心道:这党争还是你挑起来的,若不是你久久不立太子,也不让太子出来读书,而且还一直透露出立福王为太子的信号,朝臣们能争成一锅粥?

所谓破鼓得用重锤,像朱翊钧这种黄土已经埋了多半截的人,得狠狠的锤才行,当下卢飏也不避讳,直接就道。

“小子以为,这党争之事,全在天子,若天子任贤用能,简拔人才不问出处,只凭公心,奖惩朝臣,只看政绩,不看阵营,那党争自然消散迩。”

卢飏这句话说得其实够直白的,等于直接说大明如今的局面就是他朱翊钧这个傻叉一手造成的,朱翊钧听了半天没说出话来。

“你的意思是说,这党争是朕的不是了?”

朱翊钧其实也知道大明朝堂现在这个样子起码他占一半的锅,但是想到那些自国本之争起就吵吵闹闹的群臣,心中还是有些郁结难出。

“陛下,您年轻时,该早立太子的。”

卢飏没有再说党争的事,反而直接指出万历朝党争的发端,而对于这个事,朱翊钧也是心中有所悔恨。

朱翊钧活到五十多岁,心中有两件事悔恨不已,一是废除了张居正的一条鞭法,导致如今国库空虚,官吏怠政,贪腐成风;其二则是没有早些立朱常洛为太子,导致兄弟反目,朝廷党争。

“难道朕就不能依照自己的喜好行事吗?”

说到这里,朱翊钧有些情绪失控,对着卢飏吼了起来,周边的太监侍卫不清楚这边发生了何事纷纷想要上前,不过接着却被朱翊钧一句“滚”给喝退了。

“陛下,您是皇帝啊,当您坐上了那个位子,您是皇帝,是天子,是大明亿万百姓的天,可唯独就不是您自己了,您又如何能有自己的喜好呢。”

“陛下,做帝王难啊!”

卢飏说着给朱翊钧深深鞠了一躬。

“唉!”

一声长叹,道尽了朱翊钧多年的心酸,接着便坐到院中草坪的一个躺椅上,又指了指旁边的座位,示意卢飏也坐。

“我这一辈子,十岁那年,先皇撒手而去,我便被娘和张先生扶到了那个位置上,我那时候苦啊,我的弟弟朱翊鏐天天玩乐就好了,而我却被母后和张先生逼着学这个学那个,若有一天懈怠。

母后还老爱用废了我重立翊鏐来吓唬我,我当时年少,只是从汉书《霍光传》中得知废立之事,心中害怕至极,只得勤勉用功好让母后和张先生满意。

等到张先生去了,我亲政了,还有了自己的孩子,我便想着能立自己喜欢的孩子为太子,但是朝臣又反对。

此时,我亲政了,手中有了生杀予夺的大权,便想着这次能如自己一回儿心意,可是不仅外廷的官员反对,连母后也不支持我,还说我也是宫女所生。

于是我跟外廷的大臣们斗了一辈子,结果也没有遂了自己的心愿,你说我这皇帝当得失败吧。”

月光下,朱翊钧有些苍老的脸上,满脸都写着无奈,卢飏一时也有些动容。

“陛下,您平定了西北之乱,又将倭寇赶回了海里,还平定了西南土司之乱,这些功绩历史不会忘的。”

若是对朱翊钧的一生盖棺定论,在卢飏心里,其实还是功绩大于过错的,起码三大征足以配得上他死后的庙号神宗。

至于敛财什么的,他没有向普通百姓下手,百姓生活还算可以,至于党争,哪朝哪代没有,至于辽东乱局,起码在他死前,努尔哈赤还只是窝在赫图阿拉一带,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责任,后人的事,不能让前人来背锅。

其实在卢飏看来,朱翊钧最大的过错便是废除一条鞭法了。

“不用安慰我,我的事我心里有数,因为国本之争的事,朕得罪了天下的文官,将来史书上定是要重重记朕一笔了,你不是太子党也不是福王党,朕如今就问你一句,你看太子和福王哪个更贤?”

完了,朱翊钧绕了半天,又回到起初的那个问题上来了,看来朱翊钧这人还真是固执的很,一直对立太子这事耿耿于怀。

对于太子朱常洛和福王朱常洵哪个更贤,这大明没有比卢飏更有发言权的人了。

从历史上来看,太子朱常洛当了一个月的皇帝就死了,再贤也没有什么鸟用,至于福王朱常洵那就是个坑货,刀都架到脖颈了还舍不得散财,最后被农民军给杀了。

所以朱翊钧的这两个儿子,半斤对八两,一个比一个混,哪有什么贤能可谈。

不过当人家老爹的面,不能揭人家儿子的短,卢飏想了想措辞,又道。

“陛下,福王如今已经三十二岁了,太子身体又不太好,若是福王够‘贤能’,那太子之位如今肯定就是福王的了,贤能与否,陛下心中定当有数。

倒是太子,虽然看似懦懦,但自从国本之争起,妖书事件等各种迷案迭起,但最后都是太子占据了舆论的上风,您真觉得太子懦弱吗?”

卢飏话说的小声,不过朱翊钧却听进去了,是啊,若福王真是一代雄主,又有自己偏袒,还真是没有太子什么事了。

“可是朕真的不是很喜欢太子。”

对于卢飏,朱翊钧说了真心话。

“陛下,您不是不喜欢太子,您是不喜欢太子的生母吧,更不喜欢那件事吧,您是觉得自己一代英主,怎么能在太后宫里临幸太子生母呢,与礼不和,您是个完美主义者,每每看到太子,您便想起了往事,如同刺一般扎在心里,甚觉羞愧。”

卢飏见朱翊钧心防已开,便用了后世比较肤浅的心理学的知识,一点一点的帮着朱翊钧划开心结。

“唉,年轻不更事,却没成想成了我一辈子过不去的坎。”

被卢飏说中心事,朱翊钧又是长叹一声。

“陛下,难道您觉得福王的生母郑贵妃就高贵吗?比之太子生母又强在哪里?大明自太祖高皇帝起,便言明皇帝娶亲,不拘泥于家世,家世清白即可。

为防外戚专权,后来的历代皇后皇妃哪有家世显赫的,多是小门小户罢了,但是这些小门小户的皇后皇妃生出来的太子,又差了多少?

小子也是小门小户出来的,您觉得小子比那些世家公子差了多少呢?您看看这如今大明的那些勋戚,各种高门大户联姻,名师教导,锦衣玉食,但是还有一点当初祖上开国功勋的影子吗?”

卢飏的话说的透彻,就差说什么血统论都是胡扯了,能力多寡全在后天各种境遇的磨练。

朱翊钧闻言立时觉得醍醐灌顶,多年积聚在胸的心结顿时开解了。

是啊,太子的生母是宫女,可福王的生母其实也只是个老童生家的闺女,小地主家庭罢了,再看福王的亲舅舅郑国泰的操行,朱翊钧便也释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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