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之后，杨府。

玲珑将杨轩、桑九酒两人一起下葬后，又把杨府后花园的院子稍稍清理了些许，故人前来，再不济也要有个地方坐、有口茶喝。石桌上的茶水刚刚沸腾，对面就坐下了一个人，玲珑扫了一眼，样貌倒和初见时相差不大，依旧端庄秀致，岁月并未留下什么痕迹，不过脸色比起以前倒是更显苍白了，“这么多年还没将身体养好？”

陆南烟瞥了一眼她沏茶的左手，“这么多年，你右手还未痊愈？”

话毕，两人相视一笑。那一年，她们斗的你死我活，一个身受重伤从此抱恙，一个被挑手筋从此废了右手。再后来，她们竟成了对方唯一能说的上话的人，还真是世事无常。

玲珑浅浅一笑，“他还好吗？”

“一切都好。”陆南烟顿了顿，“如今正宠着一个姓陈的妃子，不过说到帝王之爱，想想这么多年的走马观花，爱的最深的该还是你，爱的最久的是那位萨满族女子敏敏吧。说来也是好笑，我贵为皇后，却孤独了大半生，从未得到过片刻的爱。”她眼里带着深深的嘲讽，嘴角的那个笑容在玲珑看来真是格外的苦涩。

“敏敏后来怎么样了？”

“她啊，她一开始就明白帝王的薄凉，也比咱俩都聪明。她没有孩子，被宠了三年后她就主动搬到了偏远的芷兰苑，活得比咱俩有尊严多了。说来奇怪，当初她那么折腾，我倒不恨她。”

“这么巧，我也不恨她。”两人相视一笑，不仅不恨，反倒感谢她，因为是她让她俩明白了“烟花易冷，人事易分”这个道理。世事难料，皆是短暂，她们为了所谓的爱情倾尽所有，到头来，也不过是一场幻灭。

“熙儿呢？”这么多年，玲珑心里唯一的愧疚与不安就是她与之生离的孩子。

“难道我堂堂皇后还会亏了他吗？”陆南烟故意嗔道，“在我眼里，他和景儿一样，都是我的孩子，甚至有时候他得到的疼爱比景儿还多得多。我答应过你的，自然就会做到。我还想着，等他长大了，亲自给他寻一门好亲事呢！”

玲珑听得眼眶红红的，八年前她果然赌对了，“多谢。”

“还有就是前几日，哥哥娶妻了。”

“娶妻了？”玲珑颇是惊讶，说来陆郯也是三十多岁的人了，却迟迟未婚。这几年城中也有不少人为他说亲，可都被他婉拒了。这些事玲珑在坊间也算是有所耳闻。

“对啊，这前段时间突然带回来一个女子，说已在云城西郊的那片草原上以天地为证结为了夫妻。所以这事知道的人不多。”

“这倒有点意思，那姑娘是谁？”

“她叫花四月，是醉春楼里一个卖艺的丫头，长得很是水灵。”

四月？这世界还真是小啊，玲珑不禁失笑，“你还记得你妹妹陆芷晗大婚那天吗？”

“怎么会忘，那天回去的路上还遇刺了，当时看着你鲜血直流，我生平第一次哭的那般凶。”

“那个后来突然出现救我们的人，就是花四月。”

“是她？真巧，这么说来我嫂子还是我的救命恩人咯……”

“……”

“……”

今天这场叙旧，没有皇后，没有良妃，只有两个多年不见的故人，人生能这样结尾倒也不遗憾了。最后，她笑着开口，“还想麻烦你最后一件事，我死后，请将我葬在这里。”陆南烟瞪大了眼睛，心中一阵翻腾然后开始止不住的咳嗽。玲珑却轻笑着转过身去，一、二、三、四、五、六、七……噗……七步夺命散。她感觉自己身体突然轻了，大脑也空了，半睁的眼朦朦胧胧中看到了不远处桑九酒的墓，嘴里不由得轻喃，“小九，其实，那天晚上，我没有全部说实话。我和他的故事，其实是这样的……”

陆南烟看着倒在不远处的这个曾倾国倾城的女子，心里一阵一阵的难过，眼泪怎么也止不住。想来她这小半生仅有的几次伤筋动骨的痛哭，竟都和玲珑有关系，还真是冤家啊……

灯火阑珊之时，陆南烟才回到皇宫。转悠许久后却并未回未央宫，而是去了长乐殿。正闭眼小憩的云殊听到声响缓缓睁开了眼，陆南烟并未行礼，而是直直地走了过来，一向规矩的她眼里竟多了两分不羁，倒是和记忆中的那个人有点像。陆南烟将骰子放在案前，轻轻开口，“她死了。”

云殊一惊后一怔，颤抖着拿起那颗骰子，没有眼泪，却有一声悠长的叹息，伴随着长乐殿里怅然的烛火摇曳。

明明灭灭的烛光里，似乎看到了很多年前。是多久呢？似乎是十一年前的那个三月初三，他第一次遇见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