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国的各行各业里单独有一个‘山水产业’的概念，指那些靠山川赚钱的行业，比如山水物产业、山水旅游业等等，此类产业的环保要求很高，环保税也很重，抓到一次违规违法行为惩罚也是数倍加重，导致山水产业经营成本很高。

“虽然，虽然我从事的是山水旅游业，但是税务方面，我是不敢逃的，环保的工作也有好好督促，并没有得罪，得罪山的地方啊。”

钱耀捧着茶托规规矩矩坐在蒲团上，委屈地掀开自己的束在裤头下的衬衫，露出布满小脚印的啤酒肚。

看着就像有个小孩在那上面踩了遍。

钱耀苦着脸，“最近半个月我总是在梦中被人踏醒，就像有人从天花板往我肚子上跳一样，各种道场都拜访过，也没有什么效用，直到上次来拜访您，回去之后，便梦到有人刨开我的肚子，把五脏六腑肠子什么的掏出来踩碎了。”

现实比想象更加不美好。

我放下火夹，“那你还来找我？”

钱耀精神了一点，把衬衫束回去，“虽然看着凶，但我是一觉睡到天亮的。私下觉得您是真的有本事的。我后来也打听过，您是有持业证，这个价钱方面您尽管说。”

镜国山水产业经营成本很高，镜国消费者对这个行业的支持力度，仅次于异人产业。巨大的利润使经营者普遍富得流油。

钱耀拿出一本支票本，写了一张空白支票，毕恭毕敬递给对面不怎么对他上心的我。

我没接。

轻飘飘问了一句，“你觉得宗教都是普世的吗？”

商人有些反应不过来，“嗯，啊？”

我没说话。

“那，那个我是天朝南洋行省人，办长期商务签证来镜国的。”支票太久没人接，钱耀手酸，只好讪讪收回，“贵国的道场只帮助贵国的国民？”

钱耀有些不安地搓搓手，“我在家乡，是有自己的信仰的。贵宗能接受有信仰的人皈依么？”

并不能。

而且这不是重点。

就算是信众，这种有个人错失的情况，惯例上都是开导为主，如果不听就算收取了献金可能还会举报。各种道场之间推来推去，无非是因为求助者是非国民。

看起来似乎不算是什么棘手的事情。

“钱就不用了，”我道，“我开教士道场只是为了这方面的宗内补贴和政策退税而已，并没有宏法和受捐的心愿。”

钱耀有些尴尬。

这个场主似乎相当耿直。

然而这种尴尬对于我来说并没有问题，“个人给你一个忠告，有什么错失快点补救起来，趁还没出现大问题。”

中年商人沉默一阵，然后俯首道，“大后天还会来拜访的。”

商人走的时候把带来的礼物全都塞给良音，还夸了一阵聪明漂亮什么的。小孩的目光没在看大人，而是越过肩膀，落在别处。商人顺着小孩的目光后头，什么也没有，忽地出了一身冷汗，夸人的话说不下去，硬笑着地走了。

“那个大叔很奇怪。”

秦良音抱着雪臣进茶室，趴在火塘边等水喝，“他一直在夸我。”

水递了过去。

我懒懒地伸腰，“夸你还不好。”

“不是真心的，”小孩认真想了想，说，“我没那么聪明的。”

“你才知道啊。”

“我打架很厉害。”

“那有什么用。”我托腮，打量眼前的小鬼，“陆守一脉说是神道的道标我还心虚，但说是术论的道标，我还是有把握的——我可不要一个莽夫。”

“术论又不只是术式一个方向。术式对灵气的控制太过分了，”小孩苦想了一会，“感觉被绑住了。”

“镜国的术论就是精确利用的方向，荒国那边是有用灵气锻体的，你学不来。”我一副没商量的样子，“你又不是天生能空手碎大石的。”

秦良音安静了。

于是我抬手将雪臣从小孩手上抱过来，起身出了茶室，“要是明天那个商人还来，你跟他说我不在。”

“说谎吗？”秦良音问。

“你怎么知道呢，说不定明天我真不在。”

“要是大叔明天死了呢？”秦良音又问。

“那他就不会来了。”

“可是他背后那个说，明天大叔敢来就杀死他。”秦良音喝着水问，“是开玩笑的吗？”

“良音。记住一件事。”

“什么？”小孩抬头问。

“神明或者近乎神明的灵体几乎不说谎，尤其是对小孩子说谎。”我挠挠雪臣的下巴，神情很轻松，“因为没有必要。”

天道以万物为刍狗，神明视人世为浮尘。

秦良音紧张起来，“那就是真的要杀吗？你明天不要出门了。”

这是不可能的。

因为明天是周末，差不多有用闲得发慌的国民们热情地拨打一二三四五六七八这个号码，就算没有这种人，我也不像理这种事。

“良音，”我道，“你如果想成为我的宗子，那将来一定是神官。神官是国职，是代表这个国家侍奉神明、和神明沟通的人，你时时刻刻要衡量的是‘这个国家’和‘这位神明’的关系，而不是‘这个人’和‘这位神明’的关系。”

“但现在是教士啊。”秦良音不是很服气，“我们老师说没有眼睁睁看人去死的教士的。”

说得教士都是圣人一样。

我忽然有些头疼，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小孩，青宗的教士可不是这个画风，“青宗可不是普世的宗教啊，救苦救难不是它的教义。”

“那是什么？”

“它是一种生活方式。”我叹了口气，“黑乌鸦里面白乌鸦的生活方式。”本身便是小众的东西，可能镜国这个地方的白乌鸦太多，它才这么壮大吧。

“可是，”秦良音小脸镇静得很，“我不想看见有人在我面前死掉。”

我顿住，没有再劝。

他说，“那这件事就由你来处理吧，他送你的东西里有名片，找找看。”

名片和一张前进旅行社的全程免费金卡一起夹在一本全彩本户名山旅游攻略里，我看了一眼周末游的套餐，都是十万青元起步的豪华待遇。

商人真是狡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