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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静静地躺在那里的他，心中的千言万语根本毫无头绪，不知从何说起。

“嘿，皮埃尔·瓦特金斯……”

“我要回去了。”我默默地低下了头，“我需要赶快回去了。我的时间可能不过几分钟了……”

瓦特金看着我，什么话也没有说。

终于，他双手撑着床铺，呲牙咧嘴地想要站起来——他的伤腿还缠在厚厚的纱布里，一只脚永远地没有了。“哦，瓦特金！”我走过去，扶着他躺在床上，“你怎么能够在这个时候起来呢……我想你还需要休息……”

我该说什么话啊！我真的什么也说不出来。

阳光透过窗子洒在屋子里，金黄的草垫像是发着光。

“唉，约瑟夫·阿卡拉维亚！我担心……不，我本没有必要担心的。我只希望你，能够真正地作为一个人，真正地拥有一个人应该拥有的东西，那种东西可能叫做——人性，约瑟夫。不管在哪里都是一样！”

“但是你将要失去它啊，可怜的人，你不会再度拥有它了啊！”

“哦，我会的，瓦特金……我一定会的。”我轻声地说道，“皮埃尔·瓦特金斯，我很高兴……我真的很高兴遇到了你，遇到了所有人们。不过我现在需要走了，我需要、需要告别这里了。可能，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无法再度回来，可能……不，我一定不会不回来的。我可以去找你，皮埃尔·瓦特金斯！相信我，相信我！”

我几乎要哭出来了。

“比起奥维德·王，还是约瑟夫·阿卡拉维亚这个名字更加可爱啊！”他喃喃道。

他把手搭在我的额头上，“不，约瑟夫，你不需要发誓。我一定相信你，一定不会忘掉自己的过去。你是没有权利忘掉你自己的，约瑟夫！你知道，你知道的，可是永远不要忘掉，只有记住才不会死去……”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不需要告别啊，约瑟夫！你这样做反而令我难受了……你本来就应该悄悄地离开，重要的仅仅是你自己啊，对于你自己而言，你就是全部……可是你需要，你需要记住你自己，只需要记住你自己就够了。”

于是我扭过头，朝着屋外走去。走出屋子的瞬间，我回头向他告别，招手，随即关上了门。木门嘎吱一声合上了。他那温暖的、浸泡着阳光的表情在石屋黑暗的廊道里久久不散，我的眼前似乎一直充盈着阳光，温暖的阳光，和他的笑容，直到我走出了屋子，再度回到田野上。

我站在一棵树下，左手撑着虬结的枝节，身体好像被抽空了一般虚弱。耶鲁克斯山脉的山腰和山谷长满了早春嫩绿的树芽，远处我们曾经走过的运河河谷中还残留着浅浅的水坑。山顶的白雪还没有完全融化，我似乎听到了雪水淙淙流动的声音……

维斯里克占领了达格斯特的土地又怎么样？这里人们的生活还在继续，没有什么被改变。我什么也不想去思考，只想再度在草坪上沐浴着潮湿的露水和天空的自然光芒。其余的，我什么也不想要。

拉特卡看见了我，他举起手来打招呼，示意我赶快过去。我只是站在树下，静静地看着远处绿意朦胧的菲拉斯托卡草原，那片自由、干净而又明朗的远景，空旷无边，广袤而又孤独。这一切对我而言都是珍贵的、可爱的、甜蜜的。深邃湛蓝的天空中，炽热的太阳散布下耀眼的光芒；我仔细向着远方望去，终于辨认出了阿希尼安一片片零星稀疏的农场田地，和草原上缭绕着的炊烟；歌声隐隐约约地回荡着，一个妇女正在照料着她的牛群，还有些孩子正在用草叶戏耍一头绵羊。我看着在蓝天上翱翔的鸟儿，它的名字我怎么也叫不上来；它冲向山下的湖面，又重新消失在天际，成了天际边闪烁着的一个小点。这所有的东西几乎让我流下泪来，让我不得不怀恋——不过我得走了！我得离开了，我可能再也无法回来了。

我招招手——我向这拉特卡和他的家人招手，同时我也完全明白，我在向所有的东西告别这不仅是格尼科斯一家人，还包括瓦特金，还有那些人们——卫生员，卡斯特尔——赛普拉斯，沃特兰斯上尉……还有生死未卜的孩子帕夫利斯，流浪者杰特，吹笛子的乌里斯丹——我真希望他们还站在我的面前！黑十字旗下生活着的索洛斯和弟弟妹妹们，他们千万不能出什么事……一切，一切的一切，一花一树，一草一木，这里的每一种东西……都再见了！这是最后的告别，我该离开了，我得离开了……

我举起颤抖着的右手，把它的大拇指贴在下巴下面偏右一些的凹陷处。我数着秒：一秒，两秒，三秒。怎么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我甚至觉得有些庆幸；然后我想起来，我的意识是快于模拟中的时间的。那么好吧……一秒，两秒，三秒；一秒，两秒，三秒；一秒，两秒……

一阵被抽走灵魂似的剧痛。我感到自己似乎倒了下来，又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

……

然后我明白，我回来了。屋顶的灯光不规律地闪烁着，托管系统的上盖呜呜地打开了。我不愿相信这一切，但这里的光太暗了。我吃惊地发觉，自己竟然从来没有察觉到这些。另外，令我感到痛苦的一点是——这里真是安静！怎么能破坏这些安静？我即使大喊大叫，让屋子里填满了我愤怒的吼声，但给我的感觉还是一样死寂——怎么可能这样？怎么可能？

难道我真的被改变了，就如同瓦特金所说过的那样？

不，我不愿意相信……

我从金属筒里爬出来时，那条机械臂就横在我的面前。它为我穿衣服，我却感到厌恶。我几乎开始厌恶所有的东西。沉寂而又该死——我想用手臂把它挡开——不，我太虚弱了。一阵疼痛阻止了我，我几乎摇摇欲坠，快要倒下了。

机械臂把我扶起来，为我穿好了衣服。于是我就这样坐在桌前，已经度过了整整五天五夜了。当屋子终于停止了供电，机械臂僵在那里时，我兴奋地向它狠狠地踹了一脚——它却纹丝不动。

啊，现在究竟已经是什么时候了！我撑不下去了。窗外昏暗了下去，又到了晚上……

该死。

写到这里，我不再写了，不再写手记了。不仅是因为纸张已经不足——一大摞纸几乎已经用完——也是因为我实在过于疲倦。有种东西，有种看不见、摸不着的精神，它迫使我躺倒，把我推到不远的床上去，一动不动，闭上眼睛，一动不动……我向往之极，除此以外，什么也不想做。我只想咽下去足足一箱子速食丸……不，是烤鸡，鱼干也好——行军干粮，达格斯特的火腿罐头，总之一切东西……睡上一觉，到那时醒来再作打算……

真实人性阿卡拉维亚，

Truely Reasonable Aecalavia

于联合355年7月27日晚或28日凌晨

PS:第二卷正式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