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李一仁终于获得一个好营生——在汴梁城内新开的书院教课。本来心情大好的举人进了门，却发现上课的全是些闺中待嫁的姑娘。

这小子是个正人君子，登时间落荒而逃，径直到了东城方员外家里讨要说法。

老员外正在家中查看账目，他这几日心情大好，因为儿子戍边结束要回家了。听到老管家禀报，说是李一仁求见，这才收起账本，轻叹一口气说道：“嗨，这先生是个正派人，又是念书的死脑筋，恐怕书院的先生要另请高明了吧。”

管家跟随老爷一辈子，清楚主子的烦恼，他说道：“老爷，您若是想让他留下，就要动些别的脑筋，不能与他硬讲道理。”说着话，他指了指袖子，方老爷便明白了。

家丁引着李一仁进了宅院，来到了客厅之内。分了宾主落座之后，李一仁拧着眉，阴着脸，任谁都看得出来这是负着气呢。

老员外端起茶碗，以此来掩饰自己的笑意，打算看看书生说什么。

李一仁毕竟年轻，沉不住气了，他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忍住先说了话：“方员外，您这书院怎是个女子学院？您让我一个男人教书，岂不是害我？”

老员外听罢，故作沉静。他缓缓放下茶碗，哀叹起来。

“李先生，您有所不知啊。开设女子书院并非难事，只是若想要教这些孩子识文字，写文章，懂礼数，知羞耻就不那么容易了。”

“平常的女子书院，只有琴棋书画，女红等等科目，并不叫女子念文章，学圣贤；因此一些女先生就算聘来，也是枉然呀。”

“我们四处求人，却刚好遇到一位买药的姑娘，她这才介绍先生与我们认识，您这不是就来了吗？”

李一仁呆愣了半天，说起话直哆嗦：“可，可是我却并不知道教学的是个女子书院呐！再者，这女子学文，还不就是琴棋书画和女红，究竟哪里有识文断字的先例？”

老员外又喝了口茶，放下茶碗之后，三下两下望了望外面，而后把左手架在八仙桌上，低身说道：“先生请喝茶，容小老儿慢慢道来。”

“如您所知，女子学文自古鲜有。但也不乏好样儿的。唐时有上官婉儿与薛涛，才华出众，青史有名；三国时有蔡文姬满腹才华，难得的佳人；更有殷商妇好，乃是旷古绝今的一代女圣人！”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李先生，这女子学文，出众者并不比男子差到哪里；若是能够坚持下去，必然在后世出来更多的女诗人，女词人，甚至是女圣贤。如此功德无量之事，岂能不做？”

李一仁听罢，长舒口气言道：“方员外，您所言有理，却并不完全。须知，百万之中出一个两个，已经算得是造化不浅；如今书院的女学生仅仅五十有余，便是老天恩宠我李一仁，出一个上官婉儿那般的才女，也仅仅一人。”

“其余四十九，识文断字之后，整日里赋闲在家，必然阅览群书；这书也分好坏，若是遇到那不三不四的书本，教得这些女子也变得那般，岂不是坑人？”

“女子不识字，方能更好的遵守三从四德呀。”

老员外听罢，竟然猛地拍案而起。他吹胡子瞪眼睛，把李一仁吓得坐到了地上：“李先生！您这话可有失偏颇！”

“天下识文断字的男子众多，却没有一个看过那不三不四的书籍？他们大多也没有中过举人，不是秀才，更别说中进士！您敢担保，天下读书人皆是些圣贤之志的好人？”

“他们就不会将那些学来的智慧用在抢掠别人家财，霸占别人妻女的地方上？这一点，恐怕比女子更甚哩！”

“那些不三不四的书籍，哪一个不是男人所著？许他教坏了男人，却偏偏女人不行？看那些贞洁烈女，皆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日里相夫教子，闲暇之余却落得无聊寂寞，勿需什么好书坏书，她们早就憋坏了。”

“要我说，您这才是一套荒谬之论！”方员外意外的动了怒，这让李一仁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年轻的书生扶着椅子爬起来，匆忙搀扶住老员外，又是用手帮他理顺胸口，又是赔礼道歉，生怕他气得七窍生烟，死在家里。

“老员外，书生失礼了，您且消消气呀。我们不争论这些事情，还是说回书院如何？”难得李一仁还能记得这事儿，若是换做从前的他，早就转身奔逃，不见踪影了。

老员外顺了顺气，将茶碗里的水一饮而尽，转头看了看李一仁心说：“这的确是个君子人，争论归争论，却襟怀坦荡，不会记恨于心。难得，难得啊。”

转念又一想：“我这书院，非得是这等君子才有资格教书，怎个让你跑掉？李先生呐，您可莫怪小老儿我呦！”

方员外转过头来，看着李一仁的新衣，说道：“先生，您这里里外外都换了一遍吧？”

“是，多亏老员外赏了这碗饭，才有我的今天呀。”李一仁躬身致谢。

“那么，您的住所呢？仍旧在那破庙里屈身？”

“不，已经搬到了西城外面，租金便宜。”

“那您又何必推脱不做？这书院的先生，午餐与晚餐都有供给，可是省了不少的挑费呀。下一科还要等两年，您还是要生活不是？”

李一仁一听，心里知道，一个月的工钱已经预支给自己，再这么甩挑子不干，可不是正人君子所为；但是心里面又别扭：“这女子习文，世间罕有；世人皆是如此思想，非但是男人，纵然是女人也难有例外不是？可这老者说不通道理，我可如何是好！”

方员外看到李一仁面有难色，笑着言道：“呵呵，先生啊，您可知老朽顽固从何而来？我从前与您一般看法，并不觉有什么奇怪；可是如今满口奇谈怪论，皆是因为亲身经历呀。”

李一仁这才想起来，女鬼鲁氏曾经说过，帮助她父女二人的方员外曾经因为家中出了大事才不得不让他们离开家乡的；难道正是与此事有关？他不敢再造次，顺着老员外应下，还是决定回到书院去教书。

谁知，回去教书的李一仁还是遇到了更多的麻烦，预知后事如何，还请看下回详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