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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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见过,在群青大陆上最得天独厚的国家。

它向来只有两个季节——冬天和夏天。夏季虽然阳光明媚,但不至于催生杂菌。短暂的寒冬能迅速地杀死了葡萄园里的各类害虫,但从未湿润到腐蚀酒桶。

在它身上,种植葡萄的田地就如同贵妇身上的珠宝,总是不嫌多。当你走进这个国家,无论是本地特产的各种葡萄。还是越过了遥远沙漠,从卡尔洛卡运送来的小麦,甚至从关系紧张的东之国走私进入的水稻和马奶……都在它的庞大酒窖里,缓慢地发酵成了迷人的晕眩浆汁。

它丰饶无比,数百年的贸易让它顺利成为了群青大陆上,九个国家中唯一由皇帝坐镇的首都。

但是,即便在至高的王权面前。人们仍默许了,用传说中的佳酿来命名这个醉醺醺的国家,神灵之水——

洛德沃特。

在这样纸醉金迷的国家里,只有一处小小的荒地,如同绿洲中的沙漠般,孤零零地隔绝着外头令人沉迷的酒香,在无数个灯红酒绿的夜里,被贫穷冻结成洛德沃特这个九国首都的一道难看伤疤——灰巢。

我要带你去认识一下,一位同样对九国一无所知的姑娘。你可以叫她“迪兰”。

你可别误会,叫迪兰这个名字的人。在洛德沃特,没有十万人,也有八万人。在洛德沃特,大多数没有姓氏的贫民都叫这个名字。但这个姑娘,只要你见过一次,就不会忘记。

你不会再认识比她更邋遢的女孩儿了。黑色的头发就像被风暴袭击了一样,卷着木屑和干紫菜,短短地耷拉在她黑黄的宽额头上。粗眉、雀斑、龅牙、朝天鼻……种种对贵族小姐来说最要命的五官缺陷,顺利地在她干瘦的脸上凑了个齐全。

身上穿的衣服……那甚至都不能叫衣服,就是些不幸经历海难而毁坏的帆船上拆下来的破烂帆布,匆匆缝制而成的肮脏连衣裙……你瞧,迪兰就像行走着面彩色旗帜似的,迪兰身上没有两块布料颜色是一样的,补丁倒是有二三十处。

她正在海岸上捡拾蛤蜊和海螺,在温饱线上挣扎的无名小卒,能在洛德沃特这样的丰饶之地吃的上东西,已经是神灵开恩了。海滩边每天飘过的浮尸数不胜数,他们都没迪兰幸运。

迪兰跌跌撞撞地在尖锐的海岸边摸索,她并不是个海捕的好手,她太瘦弱了,稍大一些的贝类她根本凿不下来。稍不留神,礁石上尖锐的藤壶壳和牡蛎壳就会把她的手脚划破。但是她已经习惯了这样危险的环境,因为神灵一直宠爱着群青大陆上的这些弱小生命。

群青大陆确实物资奉陪,但并不适合生存。穷山恶水从来不会使充满好奇心的人退却,山上的怪物龙蛇,海中的海妖巨兽也不足以重创会锻造尖刀利剑的武士。

让群青大陆上一切生灵畏惧的,只有——

极夜。

极夜到来时,太阳会从天空中消失,光芒和暖流会一并离开群青大陆。冰封千里,暴雪呼啸,天昏地暗,弹尽粮绝。即便是巨人和巨龙都难以熬过每次起码持续半个多月的极夜。所以历来的极夜,九国都要损失总人口的七分之一,甚至六分之一。

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从千年前,神灵就已经施舍了一个小小的恩赐,帮助凡人度过极夜。

神灵将世上的元素作为礼物馈赠给这些弱小的凡人,让风火水土能聆听凡人的祈愿。这些被神灵赐福的元素之子调动起元素,就像普通人动动手脚一样随心所欲。

当然,调动元素的能力,也像普通人的手脚一样,有强有弱。

迪兰的脚踝被牡蛎壳割出了一个血口子,她惊叫了一声。赶紧收好装进连衣裙的海货,然后忍着眼泪蹦到了一旁的沙地上。她轻轻抚摸着伤口,她枯瘦的指节间闪烁起奇异的淡绿色光泽,不过眨眼之间,她脚踝上的伤口就愈合成了一道淡淡的粉色印记。

迪兰天生就擅长治疗这类小小创伤,但她的本事就跟她的相貌一样——并不出众。

迪兰拍了拍身上的沙子,看了看远处渐渐落下的夕阳,赤着脚走在有些扎脚的贝壳海滩上,心满意足地带着一口袋的裙带菜和各种蛤蜊走向了不远处的破帐篷。

那些帐篷大多是用船只残骸制作的,看起来实在无法遮蔽风雨。盖在木头支架外的帆布上许多蚌壳被各种颜色的麻线缠在上头挡雨。这些穷人没学过如何构建足够精妙的建筑,所以这些歪七扭八的玩意儿没有地基,只需要一阵大风就能让它们倾倒垮塌。

这些矗立在礁石上的小帐篷就是灰巢的人的容身之地。每个帐篷里都有两三个人紧张地挤在一块儿,用浑浊的眼睛无力地看着满载而归的迪兰。

他们有的半身不遂,躺在帐篷里用双手扒拉着尖锐的礁石,往外头移动。有的眼瞎耳聋,只能摸着地上的石头,小心地凭感觉往外摸索。有的咳嗽不止,仿佛随时能把自己的肺咳出来。他们相同的是,每一个都衣衫褴褛,瘦弱不堪。

“迪兰!”一个红色须发的中年男人叫住了迪兰。他生的矮小,四十几岁的人,还跟十几岁的迪兰看起来差不多高。他乱糟糟的胡子已经开始有些发白,眼睛也瞎了一只。他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黑色皮甲,背着一个大麻袋走向了迪兰。

“父亲。”迪兰高兴地走向了那个男人,然后熟练地接过了那个大麻袋。麻袋里头有两小个玻璃瓶,麝香葡萄制作的金黄酒液在透明的玻璃瓶里缓缓流动。这种烧制精美的玻璃在洛德沃特十分罕见,这两瓶小东西只要能顺利转卖出去,起码能卖出两个银币。足够灰巢这百十张嘴巴吃三四天了。

别怀疑,这些人穷志短的灰巢人当然买不起这些昂贵的酒水。灰巢从来不缺三只手,可以说,洛德沃特起码有一半小偷的手艺都是在灰巢“毕业”的。毕竟这种没有本钱的行当,最适合这些身无分文的灰巢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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