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算又回来了。”

“嗯，不管怎么说，事情搞清楚以后，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噶吱，噶吱——

“雪踩着还是同样的感觉。”

“来。”

“把小白给我。”

（抚摸）

“这孩子竟然不怕我啊。”

“我都对它做了那种事，它竟然不害怕。”

……

（继续前行）

“对了，克隆人，我还有事想问你。”

“就是，小白它的身体……”

“对。”

“它身上的毛发只出过那一次问题。按说，我该知道那是真是假。可刘颖把它毁了。”

“现在我也不敢确定了。”

“嗯。”

“嗯，这样啊……”

“呵，又是保密。可你说它不会造成严重后果，这话还真让人心安。”

噶吱，噶吱。

白昼与白昼一般明亮的雪海间，两个人脚印绵绵延展。

“总算回来了。”

“虽然只是一段时间……可总感觉，好像过去了好久好久。”

“希望下次醒来时事情会向好的方向发展吧。”

“当时该毁掉的东西，我差不多都毁掉了。”

“啊。”

咚。

踏上阶梯。

咚咚咚。

“我想起来了。那两本笔记。”

“我当时好像把上面的字也扯下来，撕掉了。”

“可既然我亲眼见过写有自己字迹的笔记……”

“这是不是说，我其实曾经历过同样的事？”

“对，你没见过。”（叹气）

“这是2765年的初次。你还是在这么说。”

“……或许我该再写下相同的话。”

“既然存在着我的笔迹，那就一定是从什么人开始的。”

“……不行。”

“越想越乱了。”

咔，隆——

“这里边还不错。”

“你们都收拾的挺好。”

“不过，如果还有下次见面的机会。别再这么做了。”

“是。”

“你们擅自将所有都还原了，反而让人感觉很不舒服。”

呲啦——

“所以说这真的是第一次吗？”

“你别骗我。”

“这的确是我第一次经历这一切，对吧？”

“而且我确实不是克隆人？”

“绝对不是？”

“……”

“好吧。”

“反正也不知道你说的话是真是假。”

“我现在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一定要回到这儿来！”

“……呵。”

“的确是有点儿怕。”

“不过，相比起在外面那个世界和你们一起待着。我还是更想回到这儿来。”

“哪怕只有千分之一……不。万分之一的可能。”

“什么？”

“你说，我是想回去找刘颖？”

“怎……”

“哈哈，哈哈哈！就算是我，肯定也知道这完全不现实。你这人实在傻了。我现在就连能不能够回到过去都不一定，何谈寻找什么刘颖？”

“哈哈……”

他愈加疲惫。

“那就检查一下食物吧。”

“还有别的一些储备。”

“我还不知道得独自在这儿生活多久……”

“所以——为什么我会对这儿如此执着？我确实不是你们的一员。没错吧？”

“我绝对不是克隆人，绝对是人类。这些都没错吧？”

“……哈，是、是。”

“你能始终不厌烦，还真是难为了你。”

“是啊。”

“说不定这是我自己的执念。”

“因为将所有事都做错了，所以想要挽回。”

“就像是想读取游戏存档一样。”

“反复向你确认也就是这个原因了。我不该是克隆人，我希望自己是人类，至少，我希望对她的所有感情都是真的。”

“如果就连我也是程序设计的产物——那就太悲哀喽。”

“啊？”

“哦、哦。是吗？”

“你还猜到了什么？”

“哈哈……”

“大概，算是吧。”

“因为期待着能够回到过去拯救一切，所以迫切想要将全部恢复原样。”

“从小处看就是那个笔记本。”

“小白也是。”

“但，这其中还是存在不变的产物吧。”

“例如——我的记忆。还有我自己。”

“其他东西都可以恢复成我抵达南极时的模样。但我的记忆却依旧存在，我的身体也已经老去。”

“白白消失掉了三年啊。”

“哈，哈哈……（落寞地笑）”

“你这克隆人还真像人类肚子里的蛔虫。”

“如果不是因为我回去还有事必须要做——我可真想就这么留下来，像那些烂掉的人类一样慢慢腐烂。”

“可惜我不能。”

“责任和抱负，是时候再把它们都背起来了。”

“对。”

“你说电影？哈，我现在也觉得自己像老电影里的英雄。”

“为了挽回已被破坏掉的，为了改变尚能被拯救的。”

“唉……”

“其实，虽然你嘴上说保密。可你其实也是第一次见我，对吧？”

“我没说那个被我崩死的你。”

“我说的是——此前的任何一个时代，你都从未见过我。没错吧？”

***

检查了食物和工具储备，检查了自检室的状况，最后，许佳同刘颖来到了他曾亲眼见过、亲自打开过的那个甬道、那个房间。

幽蓝色的玻璃罩中，是色调接近青蓝的液体。刘颖说，这里面的盛装是在能保持肌体活力的同时，极大程度减缓肉体衰老速率的营养液——她还说，在这之前里面装载的液体成分中也检测出了极微的营养成分。也就是说，在此之前，这个营养仓曾经被其他人使用过。

对许佳而言，这无疑是极糟糕的信号。

但他去意已决，哪怕心中有再多不安，也只能将之轻轻揭过了。

“营养仓的研发时间不早于2130年。”刘颖依旧刻板地说着沉闷的话：“如果我是你，在理解这一切前，是绝不会躺到这里面的。”

“你们克隆人，也会有‘理解’这种情绪吗？”许佳笑了。

“我是说，假如我是人类。”（刘颖）

“真正的人类可不会顾虑那么多！”嚷了一声后，许佳拍拍玻璃罩，脸上的笑意则用以掩盖心中若隐若现的不安。“想到就做！做了再想！我过去就是被心里那么多念头搞坏的。如果能再来一次。这次，我绝对不会……”

“如果你认为这样才好。”刘颖稍闭上了眼：“我只能继续提供帮助。”

“怎么，你不愿意？”许佳笑问。

“正如我曾多次说过的那样，你选择回到科考站、回到时空错乱中，这是错误的，更是愚蠢的。作为人类，你更应该选择生活在2765年。这里没有战争、没有饥饿、没有贫穷、没有疾病，甚至连不开心和不愉快也没有。为什么你还一定要回到过去？”（刘颖）

“过去？过去有我的父母，我的朋友。”

“还有我的国家，我的理想，我的价值，以及本该成为我挚友的人和我本该收获的恋人……”

许佳笑着，笑容却是苦笑。

正因为人类是永不满足的生物，所以他才……

“我会回去的。”

“一定会的。”

“这一次，倘若运气不好的话，就叫我死了或是带着小白回到祖国吧。可倘若我运气很好……”

说到这儿，许佳闭上双眼：

“我会拯救他们。”

“这一次，我一定要改变这一切。那群新龙魂团的废物我要救，蔡安娜我要救，还有刘颖——只要能再让我选择一次。只要再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不会再有怀疑了，不会再次抱怨了，更不会再咒诅和谩骂了……我、所有被我杀掉和所有我没救下的人。这次，我都要拯救。”

“听上去还不错。”刘颖歪了下头：“可我认为你现在的情绪只是一种激情。它并不可靠，反而可能将你推向无底深渊。”

“呵，呵呵……激情？或许是吧。”

只要还活在世上一瞬，许佳便会从自己所杀死、所怀疑、所憎恨过的那些人身上，品尝到无穷尽的屈辱和折磨。

他无法容忍自己是愚蠢的，无法容忍自己是无能的，无法容忍自己什么都做不到，无法容忍自己将责任都推卸给了别人，更无法容忍自己打着“绝望”的旗号，打着“我不怕死”的旗号，却总在死亡濒近时感到恐惧的那些个瞬间……

这一切都令他感到屈辱。所以，他觉得自己必须做出改变——就像漫画和电影里的英雄们一样。回到过去，然后，救赎一切。

“我会抱着小白的。”

咔呲——

闭合的玻璃罩缓缓开启。

从那片幽蓝色的液体中，荡开了一团朦胧的雾气。

“我无法确定你在极夜到来后，会是怎样的一种情况。我也不确定你之后会前往哪个时代。”一边调试着一只遥控器似的东西，刘颖一边呆呆地看向许佳：“所以，佳佳。你现在真的下定决心了吗？”

“我决定了。”

“其实，你还可以退缩。在这里没任何人知道你的懦弱，你完全可以抛下一切生活在这个时代……”（刘颖）

“我说了！我已经决定好了！！”

如此，许佳将怀抱着的小白往里一抛，却见这老鼠先浮后沉，进了“水”底，皮毛却完全没有被弄湿的样子。它在“水”下依旧活泼乱窜，就像是在这营养仓里，并不存在自己所见的这汪深邃的蓝。

于是，他也翻进去，同样感受不到液体在身旁，而且衣服也根本没被弄湿。

“我最后再确认一次。”

他躺在里面，怔怔地盯着刘颖：“我的确不是克隆人。对吗？”

“你是人类。”（刘颖）

“绝对是人类？”

“绝对。”（刘颖）

“那么，现在就开始了。”（刘颖）

她假装按下遥控器上的按钮，分开的玻璃罩重新缓缓闭合。初时，许佳仍有几分慌乱，但当意识到自己正在慌乱时，他便故意深呼吸几口气，将心情调整好了，就用力闭上了眼睛，放松全身，就此浸泡在仿佛与身体并没有实质接触的营养液中。很快，就自此陷入了深眠。

“……”

刘颖站在一旁，静静等了一会儿，直到最终确认许佳已经睡熟时，才抬手轻刮了刮自己的鼻梁。

“晚安。”

她倾下身，长而美丽的头发垂在玻璃罩上。

她痴迷而温柔地注视着里面的男人，进而继续躬身，在许佳脸蛋正上方的那个位置——轻轻印下了自己的嘴唇。

……

…………

“晚安，我的宁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