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十万余人的队伍，在黑暗中前行。
空间被厚重的迷雾笼罩，车灯隐晦，能见度不足十米。
这并非夜晚，而是火山爆发后的不久。时间上来说，刚刚来到下午。
在火山爆发后，大量的火山灰弥漫天地间，形成雾霾。
同时，火山灰还将本就厚重的云层，彻底染成黑色，白天变成黑夜。
诸般暗淡，唯有众人身后北方的天空，弥漫着朦胧的红光，宛若久久不坠落的夕阳。
那是三曲火山口未曾熄灭的熔岩之光，在黑暗中普照，映射出半边赤色天际。
地面人流中，大多数人眯着眼，用沾水的衣布捂住口鼻，避免烟尘的吸入。
他们的肩膀上，衣领上，头发上，沾满厚厚一层灰泥，所行地面，不再是常见的土石，同样是厚厚的黑色尘土。
即使是路旁的绿色植物，和某辆皮卡后斗的花篮，也被染成黑色，鲜艳色彩不在。
队伍中途休整时，苏柄接到后方的通讯，来自苏少帅。
“江北第十二师全军覆没，前所未有之境况。”一条很简短的讯息。
苏柄沉默地看完讯息，让人搀扶着离开皮卡，坐上轮椅，亲手捧下后斗的花篮，抖了抖灰。
宋尔雅想要接过花篮，被他摆手拒绝，放在膝盖上。
在路旁某处空荡的高地，他费力弯下腰，用手扒拉着从北方飘来的黑色的灰，慢慢聚集起一个小小的土堆。
北方的漫天红光，照耀在黑色土堆的边缘，仿佛一座微缩的坟头，一座埋葬江北军整个师的坟头。
花篮从三曲城一路带来，花朵早已在恶劣的环境中枯萎，芳香淡漠。
此刻，他轻轻将其放在土堆前，只取走颜色最为深红的一束，插在上衣的口袋上。
这一幕，就好像为逝去者献上鲜花。
最后一篮花，至此终于结束了它的使命。
只剩他胸前的深红花瓣，映照着北方的半个天空，如血液般赤红。
昨夜，赵老教授曾对他说：你决定引爆火山，要有一定的心理准备。
这个心理准备，不只来自三曲火山爆发本身的天灾，还来自一点八万名江北军转瞬死亡的人祸。
苏柄提前有过预测，江北军大概率不会翻越三曲山崎岖的西侧，而是取道东侧。
而三曲山东侧山体崩塌，火山碎屑流向东侧爆发，更不是偶然。
如果没有人为的算计，即使火山自然爆发，身处二十公里外的江北军十二师，不一定有如今这般凄惨。
这是苏柄引导的，极其简单的局。
身为布局人，他是否能够心安理得？
朝北方注视，苏柄沉默片刻，手指轻抚胸前快要干枯的花瓣，稍稍觉得自己很滑稽。
他苏柄，已是一万八千多人的挖墓人，已是一万八千多人的埋葬者与悼念者。
如此行事，无悲无喜，便是他的态度。
……
对于苏柄拨弄土堆的奇怪行径，宋尔雅只是在一旁注视着。
她觉得，苏柄聚精会神地拨弄灰土，同小孩兴致勃勃地玩泥巴，本质没有区别。
……
废土，并非蒙昧未开化的时代，信息传播有多种渠道。
此事件，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于各界衍生出数量众多的文献资料。
“三曲火山的爆发，是废土自新历三年到新历三十年以来，最大的灾难……”
“……由于火山在两个星期内没能熄灭，火山灰的不断淤积，长久不散，三曲地区的漫长黑夜，在向外扩张，这种现象持续了整整一个月……”
这段文字，出自新历三十年以后版本的《新历简史》。
“结合新历三十年的各地气象数据，进行分析，我们发现那一年的平均气温，同比往年低零点九摄氏度，似乎与三曲……”
很长一段时间，这是废土最著名的气象学研究资料之一。
“三曲火山爆发后，海拔高度削弱一百多米，地下水的大量渗出，使得熄灭的火山口出现了一片湖泊……”
某位赵姓老地质学者，还有过后续的跟踪记录。
“三曲火山释放的热能，相当于人类投下的第一颗原子弹的一千倍。”
来自某位不愿意透露姓名者，不负责任的言论。
以下是某位著名旅行家的回忆录。
“……爆炸后不久，我来到火山破坏后的
现场，一时间感慨万千，想起两张老照片。”
“一张是爷爷留下的，至少有五十年历史。那是大灾变以前，人类探月拍摄的宣传照。”
“……月球的表面坑坑洼洼，土壤像是灰色粉末，一片死寂，看不见任何生机……”
“另一张是父亲留下的，也有近四十年历史。那是大核战时期的，被核平的焦土，同样黑色、压抑、没有生机……”
“这两张照片，与此时此刻我身处的场景太像了。随即，我在这里拍下第三张照片，连同前两张一同保存……”
这位旅行家的笔名是“马上疯”。
据说，他是火山爆发中，覆灭的那个师的军官，因为获得已故师长的照顾，一直留在阳台山，也因此平安无事。
在火山爆发后，他第一时间达到相对安全的现场，拍摄写实照片，创作相关的文字记录。
这些文字，后来又被编撰成一本书，名为《三曲事件：幸存军官回忆录》。他在其中这样介绍自己：
“三曲火山爆发之前，我是最早的吹哨人；三曲火山爆发之后，我是最早的记录人。”
凭借吸人眼球的介绍，三曲火山爆发的热度，他创作的回忆录，大火一把。
随后，他似乎看淡人生，脱离军队，用赚来的大笔稿费，和以前积攒的津贴，成为了一位自由的旅行家。
……
至于苏柄，这些事件的中心人物，自然成为热议的焦点。
有人评价他心狠手辣，为了胜利化身杀人的机器……
有人评价他顺势而为，不过如此……
有人评价他干脆果决，将军当如此……
褒贬不一，但威名慢慢远扬。
“引爆三曲火山，埋葬近两万人命，当时还只是江南第七师师长的苏权，因此获得狠人将军的称号。”
“那时的苏权，风华正茂，或许觉得背负太多，才改名叫苏柄吧。”
废土著名的《年代》杂志，有一期封面名人，是如此介绍的。
当然，真正尖锐，涉及本质的语言，一家小小的杂志社，是不敢提及的。
……
苏柄在军界中的名声，也因此事件，而真正展露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