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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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阿哥的侧福晋吴氏是汉军旗出身, 生的虽不是多美,却白净秀丽,眉眼弯弯瞧着很有福气的样子。

高静姝按着客套话说了几句‘以后拿宫里当家,好好陪伴大阿哥’之类的套话, 就准备给赏赐然后端茶送人。

谁知这位吴侧福晋却道:“大爷有话让妾身带给贵娘娘呢。”

大阿哥到了成亲的年纪, 紫禁城里就称呼他大爷, 以后还会有一串爷。

而阿哥们称呼母妃,一般就取封号加娘娘二字, 以示亲近。

吴侧福晋见贵妃身边现站的两个宫女都穿着打扮不同, 显然是心腹,于是便继续道:“大爷说从潜邸就久承贵娘娘照顾,又深叹娘娘慈爱温和, 想着额娘去的早, 自己孤苦了这九年, 便很是伤怀。”

吴侧福晋直接起身行礼:“因而大爷盼着贵娘娘以后也多疼爱些,若是有幸,自是愿意称贵娘娘一声额娘。”

见贵妃露出惊讶神色来, 吴侧福晋就连忙笑道:“是妾身冒失了, 只想着表一表我们大爷的孝心苦心,说的急切了些。妾身还要往各宫娘娘处请安,就先告退, 来日再来给贵娘娘磕头。”

等吴侧福晋告退后,连木槿都有些惊容:“大阿哥竟有意认娘娘做养母?”

高静姝对大阿哥几乎没有任何印象, 于是问道:“你怎么看?”

木槿道:“大阿哥生母在皇上御极前三月一病而亡,入宫后皇上追封其为哲妃, 自然是因为诞育皇长子的缘故。原本端慧太子在的时候, 大阿哥是比不过, 可如今端慧太子早夭,皇后娘娘这些年又再未闻喜讯,皇上对大阿哥也就一日日更加看重起来。”

“就算皇后娘娘立刻就有身孕,再得嫡子,也比大阿哥差了十六岁,现在大阿哥都定了亲事,皇上也已有旨意让他入朝办差,实在比别的阿哥都强。”

“唯一缺的大概就是后宫里头没有在皇上跟前替他说话的额娘,若是日后建府离宫,只怕跟皇上日益疏远,不及别的弟弟与皇上亲近,大阿哥自然要着急的。”

“再看皇上的后宫中,皇后娘娘自是不肯收养大阿哥,否则长子加半个嫡子,也忒尊贵了些。而娴妃娘娘不得宠,母家虽是著族,朝中却没有说得上话的人。

唯有娘娘,得宠无子不说,前朝还有高大人,若是成了娘娘的养子,来日出宫开府,与咱们府来往起来就是理所应当。大阿哥自然是算的明白才让侧福晋来开口的。”

高静姝点头:“可这也太急了,侧福晋刚进门,他未必摸得清吴氏的性情,居然就让她来居中联络。”

从前木槿一说这些朝事或后宫势力分布,贵妃就觉得无聊,总是走神。如今木槿见娘娘肯听,还听得认真主动发问,颇为欣慰。

“大阿哥很急也有理,这个主意只怕不是一两天就有的,大约早有此想法。可阿哥们见生母都一旬一回,何况别宫娘娘,除了节下请安,根本见不着。再者年长阿哥又怎么能私下跟娘娘说话呢?好容易侧福晋进宫,大阿哥也就急着借此向娘娘表白下心意。”

“也是怕后宫再有小主怀孕,娘娘看上了旁人腹中的孩子,想要从幼儿养起。”

高静姝喝了一口八宝茶:“是啊,谁愿意凭空捡一个十六岁的儿子。”

紫藤听这意思:“娘娘是不考虑大阿哥?想打小养个儿子?”

“先不管养不养小孩子,反正我不会做大阿哥的养母。”得宠的贵妃 位高权重的高家 皇上的长子,这个组合是要干什么,要掀翻皇帝自己登基吗?

高静姝从来没有忘记过,皇上在有人触及他皇权这道底线时是多么严酷。

贵妃不过是抗旨,损害了皇帝的威严,皇上都能狠心处置,那要真的后妃与皇子朝臣勾结瞄准皇储之位,那都不是碰皇上的逆鳞,根本是要拔皇上的龙筋,他绝对是要出手拍死的。

高静姝将小蝌蚪找妈妈的大阿哥放在一边,问起了自己宫里的事情:“柯姑姑的风寒还没好?这都快十天了。”

木槿答道:“其实前儿已经好了,但姑姑说要再等两日,看彻底无碍了才敢进来伺候娘娘。”

果然次日擅长开车的柯姑姑就回到了万方安和馆。

进门先给贵妃磕头请安:“奴婢多谢娘娘照顾。”

不管她是多有脸面的奴才,都是奴才,感染了重风寒被挪出去是件危险的事儿。若是贵妃不喜欢她这个养心殿来的外人钉在自己宫里,就可以回了皇上以此打发她。

可贵妃不但在皇上跟前讨旨让她好生休养,还派了两个小宫女照顾她,甚至林太医都去给她把过两次脉,一应药材都走的贵妃宫里的账目。

于是这回回来,柯姑姑的磕头就痛快真心多了。

高静姝看柯姑姑果然又面色红润精神抖擞起来,也就安心:没有柯姑姑的阎王脸在宫里震着,小宫女们又有敢拌嘴偷懒的了。

柯姑姑刚回来,就英雄有了用武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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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高静姝要往皇后跟前请安的时候,忽然有人来报,门口跪了个小宫女。

守门的太监问明白来历,连忙报进来。

朱答应不知犯了什么毛病,忽然叫身边唯一的宫女景兰来给贵妃请安,说之前猪油蒙了心冲撞贵妃,请贵妃宽宥。

高静姝:反射弧够长的啊。

“她是不是诊出没有身孕?”所以开始夹着尾巴做人?

柯姑姑销了病假回来自然跟养心殿的老同事也有来往,又知道朱答应冲撞过贵妃之事,特意打听过朱答应的情况。

此时就答道:“朱答应这般顶撞贵妃,若是诊了虚报龙脉,早就会送到翁山铡草,跟那个铃兰作伴去了。”

高静姝心道:你们真得很喜欢把人送到翁山铡草哎!

“那是确诊有孩子了,所以底气十足又派人来,明着请罪实则示威?”

柯姑姑也有些疑惑摇头道:“也不是,据说朱太医天天都愁眉苦脸的往养心殿去呢,就想着或有身孕或没有,总得有个结果,也好早完了这桩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可朱答应是宫女出身,劳作颇多身子骨强健,凡身子强健的男女,有时也会出现细微的滑脉,与早期的孕相难以分辨。朱太医可不敢乱说话。”

事关龙脉,太医们十拿九稳都不会开口,必得十拿十稳才行。

既然朱答应的肚子依然是龙胎疑云,高静姝也想不明白她忽然派宫女来请罪的原因,不过也不重要。

“我可懒得见她。”

柯姑姑的脸就板了起来:“自然,朱氏若自己来门口磕头就罢了,只叫个宫女来,简直是不知所谓,奴婢这就让人把那宫女叉走!”

宫女景兰被两个小太监叉走的时候还在哀求:“贵妃娘娘饶了我们小主吧,小主后悔难当要给您请罪啊!只是禁足期间不得出门才让奴婢前来,求求娘娘饶了我们小主……”

腊梅在门口守着,见此就骂道:“你们都是喘气的死人啊,还不快点堵了她的嘴,什么叫我们娘娘饶了朱答应!”

叫人碰瓷碰到大门口来了,大早上的真是晦气!

就算贵妃宫里很快将人叉走,请安的时候,消息灵通的嘉妃还是得知了此事,愉快发问:“听说一大早就有宫女跪在万方安和馆门口又哭又闹的,贵妃娘娘,这是怎么回事啊?”

高静姝端坐微笑:“你听错了。”

嘉妃:……

纯妃动了动嘴唇没说话,端起了茶杯。

倒是舒嫔开口了,面色鄙夷:“我住的离贵妃近,晨起出来时瞧见半场。是下人房里的朱答应,叫了个宫女去贵妃门口歪缠,真是没规矩。”

然后又对皇后娘娘说:“依臣妾看,倒是将她们都打散了,挑规矩的一两个归入后宫,旁的都打回官女子罢了。”

舒嫔出头说了这个话,旁的妃嫔都目光炯炯看着皇后,盼她去跟皇上开口。

毕竟这样一来,就可以把皇上身边的人调开,出色的放到后宫,不得宠的可以仍旧做宫女——皇上周边无人,自然要多往后宫来。大家也能多瓜分到一两天。

高静姝觉得,皇上就像一块唐僧肉,在座就像是女妖精开会。

各种盘算自己怎么多吃上一口。

想着想着她就笑了。

“贵妃?”皇后见她笑了就点她的名。

高静姝眨眨眼望着皇后:“看后宫姐妹们纷纷给臣妾打抱不平,这不,就感动的臣妾笑出声来了。”

舒嫔有点不安的动了动:她是大家子出身,又在年少气盛的年纪,一贯以为自己不屑于后宫这些阴损手段,可这回多少是借着贵妃之事发难,有点子私心和不光彩,脸上就**辣的。

皇后见贵妃扯谎扯得毫无诚意,也只是一笑,然后对诸位妃嫔道:“皇上政务繁忙,自然需要人就近伺候,舒嫔说的没错,没规矩的是该打回官女子,可规矩的,却正该留在皇上身边伺候,免皇上烦忧。”

并不肯将围房里得宠的答应们弄进后宫。

众妃暗自怏怏:是啊,皇后你站着说话不腰疼,皇上每月再忙都得上长春宫好几回。

又见贵妃还在旁笑眯眯,一脸怡然自得与她无关的表情,众妃心里更是不忿:就算你不跟咱们拧成一股绳把皇上往后宫拉,你倒是也别扯我们的后腿啊!

你这会子是得宠,皇上惦记着你,你自然瞧不上我们要跟一群小答应们争皇上。

等你以后失宠倒霉的时候,咱们才有的是热闹瞧呢!

到此请安就无趣起来,不一会儿就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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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贵人和仪贵人都是打皇上在重华宫时就服侍在侧的老人,尤其是婉贵人,跟贵妃同龄,也同一年侍奉皇上,同样没孩子,结果皇上登基,一个是贵妃,一个就只是陈常在,这上哪儿说理去。

就这个婉贵人,还是前年过年,太后开口赏的,皇上本来只是要给她进个陈贵人的。都没叫内务府给她拟封号,因太后说她性情婉顺安静,就给了婉字。

仪贵人跟她是半斤八两,在潜邸是就是恩宠淡淡,进了宫后,美人依旧如花,但数量却从有数的几盆花变成了一个御花园,自然更显不出她这朵朴素的小花来。

两个人在宫里就总是结伴同行。

到了圆明园因都不是主位,也就挤着同住映水兰香馆。

此时一并顺着石子路往回走,说起方才的事儿婉贵人就道:“原以为贵妃娘娘吃了一次大亏脾性能改,结果还是这个不通人情的样子。

舒嫔面子大,平素也不怎么跟皇后娘娘开口讨情,这回借着朱答应的事儿,有理有据的一提,若是说动了主子娘娘肯对皇上进言,大伙儿一齐使劲,将那群答应散了去,岂不是都有益处?偏贵妃娘娘一打岔,又搁下了,还不知哪年再提起来。”

这两位贵人不得宠多年,对旁的得宠的妃嫔们早就形成了忍让的态度,可再如何,她们也是宫里的老资历,眼看着一个个小宫女冒出来,霸拦着皇上,心里也是冒酸水。

把她们散去,就算皇上不翻牌子,也能多往后宫转转。尤其是在圆明园,不似紫禁城里前朝后宫分明,只要皇上肯出门,偶遇的机会就会变多。

或者说只要皇上肯往外走,没有偶遇也能制造偶遇。

可养心殿或九州清晏常年不断新人,都是水灵灵常换常新的答应们,皇上自然就懒得走动了。

仪贵人的嘴比婉贵人毒些,直接道:“贵妃这是仗着自己得宠哩,横竖皇上再忙总不忘记看她,抗旨的大事,居然去请了一回罪也就算了,皇上还流水似的给赏赐给姑姑给宫女,不知道以为贵妃杀了逆贼擒了反叛有功归来呢。”

人都有迁怒的心理,这件事虽本来成功的可能性就很小,她们也知道皇上这么多年保留这个习惯就是因为喜欢这么着。

可她们是妃嫔,既不能也不敢怨怼皇上,又不舍得怪自己不得宠,自然就要找个人,找个地方出气。

“且等着吧。”仪贵人铁口定论:“有贵妃失宠的那一日呢!”

这两个还算脾气好嘴下积德的。

还有一群贵人常在,如今也正凑在一起诅咒贵妃失宠。

张贵人等人是正经大选入宫的妃嫔。

但她们比较倒霉,是乾隆三年大选入宫的。

那一年大选在四月,然后五月贵州就发生了苗叛,七月福建浙江大灾,十月二阿哥骤然过世,封为端慧皇太子举国哀痛。次年更惨,甘肃、江苏、直隶、沧州、湖南、湖北等地接连灾荒,赈灾还没完,准噶尔叛乱了,叛乱还没平,庄亲王允禄,理亲王弘皙谋反了……

在一定程度上,论起迷信来,其实天子跟坐在村口闲聊的妇人也没有区别。

皇上深觉从这年大选起,连着倒了两年大霉缓不过来。于是对这一年入选的宫嫔都格外不待见,全当她们不存在,进宫是常在,至今还是常在,就算有两次大封也都不带人家。

于是这几位就同病相怜,比较抱团。

其中又以张贵人父亲是汉军旗都统,官位最高,她入宫时的位份也高,便都以她为首。

因嫔妃伺候皇上的本职工作她们做不好,便开展了八卦的副业。

不敢直接诅咒拦下此事的皇后,但背后骂骂贵妃她们还是敢的,毕竟贵妃的敌人多得很,就算哪天被扎小人了,估计贵妃自己都说不出是谁扎的,几乎人人都有嫌疑嘛。

在这后宫里,得宠被人恨,失宠被人踩,是常事;背后痛骂下得宠妃嫔,嘲笑下无宠之人,更是常态。

然而连她们自己都没想到的是,这嘴仿佛开了光,当天贵妃就卷入了足以失宠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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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九年三月二日的午后,下起了蒙蒙细雨。

春雨贵如油,加上冬日很下了几场大雪,今年瞧着就是丰年的样子。

这日下午皇上在御书房将鄂尔泰和张廷玉手下人马各骂了一顿后,神清气爽,也有兴致逛逛园子。

这一走还走远了,直到了蓬岛瑶台,起了兴致,披着一件蓑衣坐在亭子里赏起了春雨。

他不要人喧扰,就只带了李玉。

却不知道此时,九州清晏的太监找他都要找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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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着皇后在内,从贵妃起,到各位贵人常在,全部聚在了九州清晏后头的围房。

还好这不是紫禁城,地方阔朗,一圈围房的前头还有一座广寒清韵后殿空着,皇后和众妃嫔才有个落脚的地方,否则以朱答应围房里的逼仄,大家得叠着坐才行。

“朱答应落胎了?”高静姝奉皇后召往九州清晏去的时候,颇有些诧异。

九州清晏内所有小太监都出动了:一半到处找皇上,另一半通知各位妃嫔。

柯姑姑跟木槿陪着贵妃往九州清晏,留下紫藤看家,免得乱中被人钻什么空子。

龙胎折损,皇后亲召,众位嫔妃到的都很快。

但也都跟高静姝似的,不怎么乐意,到底是个答应,就算落胎还用得着后宫全员在九州清晏集合?

柯姑姑一听说就板着脸一句:“三张纸画个驴头,朱氏好大的面子!”

娴妃本就冷艳的面容上似乎能刮下一层寒冰来,她住的最远是最晚到的。

见娴妃这样恼了的神色进来,葡萄连忙解释给她,也是解释给众妃嫔听:“朱答应骤然落了大红,在九州清晏哭闹不止,偏生皇上此时不在此处。皇后娘娘赶到后,朱答应却只是痛哭,并坚称龙胎是被人所害,但又不肯直接说,非要皇后娘娘请了众位小主来,说要当面指认……”

葡萄作为长春宫一等大宫女,那种和气得体的笑容是常年刻在脸上的,现在却都有点维持不住。

朱答应这样闹腾,岂不是信不过皇后娘娘?

皇后一听朱答应这意思,也拂袖而起,令人立请各宫嫔妃,并继续去各处寻万岁爷,让万岁爷来为朱答应主持公道。

葡萄解释完后,娴妃冷声道:“荒谬!皇后娘娘统御六宫,难道处置不了一个答应之事,她如此这般闹法,便是真有冤屈,来日完了这桩公案,也该为此僭越之举受罚!”

娴妃是个很自重的人,下着雨为个答应奔波,格外不快。

纯妃倒是叹道:“再如何失了孩子也是可怜的。”

张贵人忽然想起一事,不由问道:“贵妃娘娘,朱答应的宫女早上不是还跪在您宫门口吗?难道是为了求助于您?听说万方安和馆都没让她进门就把人叉出去了呢。”说着又用帕子捂了嘴:“哎哟哟,说不得贵妃娘娘今日早晨听听那宫女的话,还能救皇上的龙胎呢。”

高静姝都未说话,柯姑姑已经板起了棺材脸:“张贵人此言差矣,朱答应住在九州清晏的围房,又由皇上亲自指了朱太医照料,与贵妃娘娘什么相干?”

虽然柯姑姑是御前出去的人,但现在站在贵妃身边就是贵妃的人。

而张贵人当着众人被贵妃宫人怼了,就深觉受了屈辱。

偏又真不敢回嘴,只得“哼”了一声别过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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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两个力大的太监抬了藤春榻来,朱答应正裹了一床厚厚的锦被,脸色煞白如雪,头上缠着一块包头,病歪歪地躺在上头。

旁边跟着青提,对众妃福身道:“朱答应已经止住了血,坚持要过来。”

乌嬷嬷扶着皇后从门外走进来,她的脸也板的跟棺材似的:真是开了眼了!她的主子娘娘自打进重华宫当宝亲王福晋开始就没受过这种委屈!

不管是得宠如贵妃,高冷如娴妃,多子如纯妃,但凡皇后开口决断的事情,也没有敢当面驳回的!

今儿竟叫一个答应怼了回来,居然信不过自家娘娘。

皇后依旧神色沉静,端坐上首,免了众妃见礼后,对躺在榻上嘤嘤嘤的朱答应道:“如今六宫皆在,有什么委屈就说吧。”

高静姝正在打量朱答应:只见她嘴唇苍白里透出乌紫,锦被外面的一只手干燥指甲无血色,她在急诊室见过这种失血过多的病人。

纵然她极讨厌朱答应,这会子也觉得怪可怜的。

女人不管是生产还是小产,都是件伤身的事情。

要是失于调养,又被挪出院子,只怕不好……

而此时朱答应听了皇后的话,就勉强支起身子,声音凄厉道:“贵妃害我!”

方才还同情心泛滥的高静姝,此时立刻收起了旁的心思,脑海里只剩下一句话:什么人啊,死不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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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寒清韵殿里,数十道目光都集中在贵妃身上。

皇后沉了脸色:“朱氏,攀诬贵妃的罪名你可知道?”

朱答应居然寸步不让:“臣妾知道,正因为知道,又知道贵妃得皇上宠爱,皇后娘娘也从来对她宽厚,所以才要六宫嫔妃都在才敢说出真相!”

这下子连皇后都扯了进去。

一副皇后会包庇贵妃的样子。

皇后侧首问葡萄:“去请皇上的人呢?再打发人去。”既然朱答应口口声声自己要包庇贵妃,那这件事,她索性就不审了。

殿内空气紧绷的令人窒息。

谁料却是从来沉默的愉嫔忽然开口道:“朱氏,你算哪门子臣妾,后宫主位从未受过你的磕头,你只能自称奴婢。你可知道这个规矩?”

这话说的到位,众嫔妃都不由点头。

是啊,养心殿后面的答应们长得跟坟头草似的,每年一拔一换的,她们很多都不认识,连给皇后请安都不配,还敢自称臣妾?

面对愉嫔的训斥,朱答应嚎啕大哭:“愉嫔娘娘要逼死臣妾吗?”

愉嫔败退:她难得开口说话,遇到胡搅蛮缠不跟你讲理,只知道撒泼寻死的人,又能怎么办呢。

愉嫔退了,朱答应继续嚎啕。

“前日晚上,贵妃晚上忽然带了心腹宫女到臣妾屋中,放下一包打胎的药,威胁臣妾必须吃了,否则就算生下孩子,也会立刻回禀皇上抱走这孩子自己养,早晚也要弄死这个孩子。”

“臣妾怕极了,所以今日才派宫女一大早就去贵妃门口磕头请罪,然而景兰却也被贵妃的人叉了出来,又让她给臣妾带话,若再不落胎,就母子俱亡!”

朱答应声音凄厉:“臣妾可以死,但皇上的孩子不能白死,臣妾自知人微言轻,若不闹出来,一定会悄无声息死在贵妃手里,还不如拼死闹出来,求一个清白。”

刺耳的嚎啕声似乎一点儿也没影响到皇后,她淡淡道:“所以落胎药是你自己吃的。”

柯姑姑几乎要在心里给皇后叫好,抓事情真准!无论贵妃有没有胁迫,这药可不是贵妃灌到朱答应嘴里的,是她今日自己吃下去的。

怎么说呢,贵妃善妒不容这一点在后宫人心中实在是根深蒂固。况且贵妃跟旁人脑回路不同,发起脾气不管不顾,旁人干不出这事,贵妃没准真能干出亲自胁迫有孕答应吃落胎药,这种实名制害人的事儿。

高静姝仗着贵妃“脑回路不同”这点,在后宫快乐地横行了三个月,终于在今天吃到了苦果——人人都认定这荒唐事儿真是贵妃能干出来的,果然世间没有只占便宜不吃亏的事儿。

连柯姑姑这个自己人都有点相信是贵妃干的,何况别人了。

朱答应要是攀诬皇后或者三妃,倒是没人会相信她。

朱答应听皇后这样问,嚎啕转为了悲哭:“臣妾早就听说,皇后娘娘跟贵妃打从潜邸就关系好,这么多年贵妃娘娘僭越,您都不管束,可今日贵妃胁迫臣妾,您竟还要将罪名扣在臣妾头上吗?”

皇后不为所动:“那药究竟是不是你自己吃的?且贵妃亲自到九州清晏后的围房威胁与你,又可有证据?”

朱答应跳过第一个犀利的问题不回答,直接扯过站在她身边的宫女景兰道:“臣妾当然有证据!前夜贵妃只乘了两人小轿从九州清晏后门绕进来,不但臣妾和景兰见了,还有两个洒扫太监都见着了!就算这些人都不能为证,皇后娘娘自去查证,定还有旁人瞧见贵妃宫中夜里抬出一顶小轿往九州清晏方向而来!”

她说的言之凿凿,众妃更信了三分。

高静姝只是沉默:若说刚开始被指认的时候,她还有种被冤枉和事情找上门来的焦虑,可自从朱答应说出前日晚上,她就完全不急了。

前日晚上,是她喝醉了给皇上拉二泉映月的日子。

要说当晚她还心里埋怨皇上耳朵尖,怎么这么远还能听见二胡声,把自己喝醉的情形抓个现行,那么现在她就无比庆幸皇上来了,这是活生生的人证,不,龙证。

所以她现在的沉默,只是在想:是谁要害她?

朱答应吗?不,她大约只是冲在第一线的小卒子。

不过是个答应,且还在禁足中,哪有本事知道自己当晚坐着小轿从九州清晏后面经过,又能找到两个人证?还能自己寻来一包落胎药?太医院可不会买她的账。

先帝爷是个仔细人,他曾下过十分严厉的谕旨:药物关系重大,凡与妃、嫔等送药,必用银瓶,银瓶上也必有牌子标记。所用的汤头、药渣也必须写清,交给该宫的首领太监,再将太医、熬药的小太监、送药的小太监都标明,务必做到若有差池,责任到人。

这样严格的程序下,禁足的朱答应怎么能弄来落胎药?

朱答应这一串言之凿凿,舒嫔却听得不解,直接问道:“你是否有身孕,太医院都悬而未决,贵妃为何要冒险亲自害你?”

朱答应眼底是极深的刻毒,看的舒嫔一个哆嗦,都有些发冷起来。

“我虽还未显喜脉,但早有孕相,太医们没有十成把握不敢说,可贵妃是带了自己惯用的林太医来替我把了脉!她知道我是真的有孕!所以才留下了落胎药!”

她凄厉道:“皇后娘娘只管去查,前日晚上林太医是不是偷偷一个人跑出了太医院!”

高静姝再一次确定了,朱答应背后绝对有人,凭她就算真的碰巧看到了自己的轿子,也不可能知道林太医独自离开了太医院。

可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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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宫妃嫔听到这里,几乎都确信了朱氏的话,都是面露惊诧。

嘉妃开口道:“竟是如此?回皇后娘娘,臣妾也有熟络些的太医,昨儿赵太医给臣妾请平安脉的时候提了一句,说是前日晚间贵妃处的腊梅请走了林太医,林太医急的连拎药箱子的小太监都没带就走了。”

高静姝看着她。

纯妃和嘉妃自然是她第一高度怀疑的对象,可此时嘉妃忽然开口说了这件事,高静姝反而不敢确定是她了。

要是她策划了这样大这样密一个圈套,会第一时间跳出来暴露自己?

木槿说过,嘉妃是个谋定后动的人。

而纯妃却从头到尾都没吭声,没落井下石,这是她还在表现自己的温驯,还是她本来就是策划者所以避嫌不吭声呢?

这个后宫,果然没有一个简单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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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也在看贵妃,见她似乎并不慌张。

于是开口道:“命人将林太医召来,另外召慎刑司刘辉宁来候着,这几个自称亲眼见到贵妃行踪的宫女太监,要他亲自审一审。”

慎刑司掌事刘辉宁,在宫里跟十殿阎王在人民群众心中的印象一样。

皇上曾有明旨:“凡太监、宫女在宫内自伤者,处以斩立决;欲行自缢自尽而经人救活者,照例须处以绞监候。且罪连亲属,一并发往伊犁给兵丁为奴。”

如此一来,这宫女连受不了刑罚而自杀的权利都没有了,否则就会牵连一家。

因不能死,所以慎刑司的酷刑就显得更可怕了。

一听这话,景兰已经瘫软在地。

朱答应目眦欲裂:“你凭什么审我的宫女,慎刑司该审讯的是贵妃!”

葡萄身姿依旧是那么规矩优美,她走上前来,先福了福身,然后劈面给了朱答应两个耳光:“朱小主,与皇后娘娘论你我的,只能是万岁爷,小主僭越了,若非小主今日刚刚小产,这样的大罪,可不是奴婢这两巴掌能抵过的。”

殿里一片寂静,只有朱答应的“呼哧呼哧”地喘气声。

众妃凛然。

虽然皇后一向宽厚温和,但她是六宫之主,微露峥嵘就如泰山压顶一般。

唯有娴妃,脸色终于缓和了些,看起来烦透了朱答应,很期待她再挨几巴掌。

在等待证人与被指控人林太医的时候,众妃嫔终于忍不住互相咬起了耳朵。

观点倒是很一致,肯定是贵妃干的呀。

没看到她都不吭声吗。

木槿看娘娘只是出神,柯姑姑独自着急,便略侧头低语了一句:“姑姑放心。前日晚间,娘娘在皇上眼前。”

柯姑姑吊着的心,立刻落到了肚子里,继而目露凶光盯着朱答应。

偏巧张贵人方才被柯姑姑一通怼,腹内全都是气,又看见柯姑姑瞪朱答应,不免跳出来道:“这位姑姑的眼睛就好似要吃人一般,难不成要替贵妃先恐吓住朱答应不成?”

高静姝手一扬,拦住话要出口的柯姑姑。

一时想不明白的真相可以不想,但现放着怼自己的人不能不怼回去。

“你是……个贵人来着是吧?”

张贵人气的脸色通红,但贵妃问话,还不得不起身:“臣妾张氏,乃皇上亲封的贵人,家父是……”

“不感兴趣。”

高静姝利落打断:“你话太多了,闭嘴。”

旁边仪贵人“噗嗤”笑出声来。张贵人刚进宫的时候,对她和婉贵人这两个潜邸老人儿可不尊敬,赫赫扬扬准备踩着她俩做紫禁城第一贵人。虽然婉贵人仪贵人也不喜欢贵妃,但见此情景,还是觉得可乐又解气。

张贵人气的胸口起伏:“贵妃这是要堵住悠悠众口吗!莫不是臣妾等不议论,贵妃娘娘涉及戕害龙胎的过失就没了吗?”

她还算圆滑,加了个涉及,虽然心里认定了贵妃干的这件事,但并不敢说死。

见贵妃这样随意装束了坐着,也是一张玉面映红,眉目绚然美的惊心动魄,张贵人自入宫以来被皇上冷落的心酸苦楚忽然都化作了对贵妃的恨意。

只要除了她,除了她!

皇上或许就能看见自己了。

她咬着牙福了福身道:“臣妾曾经亲眼见识过贵妃的威风,纯妃娘娘不过替您跟皇上求个情,就被贵妃冤枉不安好心,甚至逼着纯妃娘娘发誓。既如此,贵妃娘娘也该给我们六宫嫔妃做个表率,今日自己也发个誓如何?”

她脸上堆着让人生腻的笑:“毕竟臣妾等也愿意相信娘娘的清白,若是您能起个毒誓,若伤了朱答应龙胎,必遭报应,举头三尺有神明,臣妾等也就信了娘娘呢。”

张贵人不信贵妃敢发誓,别说她认定朱答应的龙胎跟贵妃脱不了干系,退一万步讲,贵妃就算是清白的,这会子要真架不住自己的激将法,发了个毒誓,也丢尽了颜面。

“张氏,你放肆。”皇后的声音,如同晨钟暮鼓,震得张贵人从无边恨意和能挤兑贵妃的快感中惊醒。

她浑身出了冷汗,但还是强撑着:“皇后娘娘,臣妾……”

“我发誓。”高静姝忽然开口了。

烛火亮如白昼,映的她肤如初雪,却又在略微晃动的烛光下,显出了一点艳色氤氲。

贵妃脸上还带着笑,举起右手三指:“皇后娘娘,臣妾发誓,要是害了朱答应的龙胎……”

皇后第一次出口截断人:“贵妃!阴私之事不可轻易言及,易折了福寿。此事皇上和本宫必会查个清楚明白!”

高静姝笑容愈明媚,看着皇后还眨了眨眼睛,然后继续道:“臣妾若是害了朱答应的龙胎,我必然将张贵人也送下去陪它!”

皇后:……

众妃嫔:……

张贵人,张贵人震惊后大哭起来。

“皇后娘娘您看,贵妃竟当着众人威胁臣妾的性命!”

高静姝放下右手,慢条斯理整了整腕上一对儿绞丝金镯,这对金丝镯里面还套着两颗南珠,随着手的晃动而滚动,又精巧又轻便,高静姝就这样转着玩。

张贵人是真的吓到痛哭:与高静姝是现代人的灵魂不同,古代人极重此事,方才贵妃三指誓天,那可真是郑重其事。

张贵人现在怕死了,生怕贵妃真要搞死她。

于是嚎啕道:“贵妃娘娘好生恶毒,此事与臣妾毫无干系,您为什么要诅咒威胁臣妾!”

高静姝冷笑:“呵,你这不是也知道此事与你毫无关系吗,那你跳出来叽叽歪歪干什么!”

张贵人噎住了。

“臣妾,臣妾只是……”她想说自己路见不平来着,见到贵妃冰冷的目光,却又软了下去。

“皇上驾到!”李玉的声音从殿外传来。

张贵人的� �泣声原本都要被吓住了,此时却忽然响亮起来。

皇上来了!此时不哭还待何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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