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四章 北参之祭(万字大章)

关灯护眼    字体:

上一章 目 录 下一章

【告知书友,时代在变化,免费站点难以长存,手机app多书源站点切换看书大势所趋,站长给你推荐的这个换源APP,听书音色多、换源、找书都好使!】

百家城里,所有的人停下步伐,朝那阴沉的天空看去。

那里不是什么流光溢彩的美丽风景,更加不是大潮袭来的撼人心魄的势象,而是一尊庞大的,激射着庄严、肃穆、不可侵犯亵渎的祭坛,高高地悬立在阴云之下,风雪之中,宣泄着那压迫人心魂的气势。八角十六方,突兀的构型似乎是在陈述它的与众不同,紫玄色的通体布色并不炫目,却让人无法将目光从其上移转开。八方招展的幡旗布满了符文,密密麻麻,晦涩且繁复。祭坛上,是典型的众星拱月布局,八方星辰,十六天宫,共抬中间的大月台,或者说用“玄阴台”称呼更为合适。楼枧、梯台、圆杆、副络、石碑纵横交错分布在各个位置,相互连接、错离之间似乎构成了某种阵法。而最为醒目的,毫无疑问是那祭坛正面的石刻大字——

“北参”。

“那是,北参祭坛!告灵仪式啊,千年才能见一回的北参祭坛。”

“当年至圣先师题字,兵家玄祖亲手纂刻的‘北参’!”

“集两位至圣之力的‘北参’啊。”

百家城里被禁卫军镇压下来了,但这并不妨碍他们议论与惊叹,兴奋与炙热。风雪丝毫无法掩盖他们的炙热,如同一团蹿升的火焰,迅速在整个百家城的大街小巷里燃烧。所有人的心神以往,好想去那祭坛边上,去抚摸,去感受,去参悟。那是大祖的手迹,是至圣的痕迹,是那万年间炽热得如同各自天上太阳的存在。

可即便他们再如何的兴奋,再如何地想去感受,也并无法改变那“北参”二字看上去并没有什么了不起,之所以醒目,也是因为其大。它并未神辉熠熠,也并未异象平生,更为散发出无限的道意来。它就干巴巴地摆在那里,像极了民间普通的雕刻,甚至还因着时间的长久而有着腐蚀、风化的痕迹。

但是这无所谓,兴奋着的人们不需要看到那多壮观、多了不起,只需要知道创造出它来的人有多了不起就是了。

他们等待着,等待着北参祭坛完全显露,同时,也在等待着各路圣人、大前辈的出现,等待着母气大潮的来临。

远在北国的雪山,大潮弥漫而来,提前许久便布置好的阵法将大潮隔开,不至于淹没北国这片土地。从陇北雪山背部涌起,大潮直触阴云,然后落进隔离大阵的顶层,四面八方升起的密密麻麻的阵旗扎根在大地,源源不断地向隔离大阵输送来自地下灵脉的灵气,以支撑起几乎能将整个神秀湖淹没的大潮。

悬立于空中的空道、大小云林全部撤移。碍于云兽之王师染的威势,他们不敢上升以躲避大潮,只能向没有被大潮覆盖的地方移动。

从洛神宫上下来;从墨海越过;从潮汐城淌过;从东界涌来;从洛河漫来……

大潮与隔离阵法为地上的每一个生灵带来一副绝美的画卷。北海大潮悬在天上,地上所有的生灵像是海底世界里隔水的幻想生物,他们可以看到大潮撞击隔离阵法激起的白浪,可以看到大大小小的没来得及逃离的海兽被冲得七荤八素,可以看到曾经埋葬在北海之中的船只、骸骨、甚至是海底遗迹。

这是北海的海水,是北海深处的海水。

洛神宫数以万计的弟子们,勾布起帘,咏歌沉吟,丝丝缕缕的灵韵汇聚在一起,为正在逝去的圉围鲸们送去她们的祈愿;

希栏小镇的,崇尚着陇北雪山的原住民们,虔诚地望着天上的海,祈祷着,愿一切平安;

潮汐城的人们,躲在家中、洞天里、客栈里,小心翼翼地欣赏着这壮丽的风景;

墨海四剑宗的弟子们,各立于山头,举剑而迎,使万剑齐发,以应对可能的隔离阵法破碎。

而神秀湖的人们,还在眺望,那天际一线。

北海中心,深海之中,数不清的,密密麻麻的小山般的圉围鲸,围拢成一圈又一圈,低声吟唱着,那亘古以来便铭刻在传承当中的呼唤。

那是,来自深海的呼唤。

而在它们之下,是一尊隐藏于泥沙、海石之中,如同横隔海底的巨大山脉的古兽。它有一个被遗忘已久的名字,潉。

潉,静静地等待着。

百家城里,一阶一阶看不到的浮梯上。

秦三月抚摸着额头的桃花,问:“老师,春来了,一切真的就会好起来吗?”

叶抚柔声说:“会好起来的。”

“落雪是冬,化雪是春。”秦三月遥遥地看着远处的雪,“三月天里,才会转暖,离化雪还有两个月呢。三月天里,才是春。”

叶抚笑着说:“你也是三月。你来了,春自然会来。”

秦三月抬起头,看着叶抚,眨眨眼,“老师,你说得太难,我听不懂。”

叶抚紧紧握住她的手,踩在浮梯上,向祭坛看去,“会懂的。”

秦三月心里很温暖,她希望老师永远都不要松开她。

“老师,我有些紧张。”

“没关系,我在你身后。”

“要是弄错了怎么办?”

“没关系,我会教你的。”

“他们会不会看到我的脸啊,我脸上有道疤,会不会不好看啊?”

“在祭坛上,你就是最好看的。”

“我才十五岁,真的能够胜任吗?”

“十岁的胡兰悟出天下绝无仅有的‘一剑’,十五岁的你何不能向天下告灵。”

“可我,还是有些紧张。”

“到时候,你就不会紧张了。”

“老师,你会一直握着我的手吗?”

“你的手,要握着天下,而不是握着我。”

……

庾合同井不停站在一起,高高地望着百家城上的祭坛。

“那祭坛,多久了?”井不停问。

“很久了,比十个大玄王朝都久。”

“那么久?”

“至圣先师和兵家玄祖存世多久,差不多就有那么久。”

“那他们存世多久了?”

“不知道,大概是断代后的第一批人。”

“断代又是多久以前?”

“五万年?十万年?谁知道啊,名字都是‘断代’,谁知道文明和记载是什么时候又兴起的。儒家、上殷学宫、九周,许许多多的学派,许许多多研究古史的势力、术系都有着不同的说法。有说断代在部落文明之前,以神话和天人之灾来佐证;有说在部落文明之后,以一撇之见的‘轩辕’、‘神农’等不知真实与否的氏族文明来佐证;有说根本就没有什么断代,人得厚与天,生灵而治世,牵动整个族群的变化,慢慢衍生出文明和各种体系。”

“在民间里,传闻最多的貌似是第三种说法。”

“是啊,没有人希望自己是被时代抛弃的一代,希望着人类是通过自身的繁衍、衍化、生灵而来。”

庾合摇摇头,显然,他不希望在“断代”这个话题上说太多,这是个复杂的且没有任何根据的话题,如同空想。

井不停知其意,点头说:“没想到,叶先生居然主持告灵仪式。”

庾合摇头,“显而易见,秦三月才是,叶先生只是辅佐。”

“可,叶先生主持应该更加稳当吧。秦三月毕竟还小。”说起这样的话来,井不停自己都觉得心虚,毕竟他是知道的,秦三月的身份特殊得很。

“叶先生总考虑着我们考虑不到的事。”

“说来也是。”井不停点头。

沉默一会儿后,井不停又问:“这次大潮本是争端之地,为何这么久,却又不见任何大人物出场?”

“暗中窥伺,母气未来,没人相当出头鸟。”

“长山先生,神秀湖百家圣人呢?他们又为何不出来?甚至百家城的城主都未出来。”

“神秀湖现在像是仓库里是不确定能否熬过一个饥荒的粮食,有手持兵刃的士兵守护。仓库外是数不清的眼睛饿红了的难民,随时随地都可能饿死,他们拿着锄头和镰刀,想要冲进仓库抢夺粮食。难民一边要提防士兵的兵刃,一边要提防冲进仓库后随时可能砸向自己的锄头。士兵地势极佳,兵刃锋利,体力充沛,但他们人少,不敢轻易地驱赶难民,更不敢让难民知道自己人少。”庾合眼神锋利清明,“难民们知道这仓库里的粮食是用来救济他们的,但是他们生怕分配给自己的粮食不够熬过饥荒,所以想要去抢夺,抢到足够的粮食,他们不在乎自己抢了粮食,别人够不够吃,只在乎自己能不能活过这个饥荒,甚至还有更加饿疯了的,要去粮食的来源地抢夺粮食。士兵要维持着秩序,守住饥荒里最后的规矩,以免大乱。他们所有人的矛盾都集中在粮食上,却很少有人想过,这些粮食是耗费了将近两个季度种出来的来,不会去想,是谁种的粮食,是谁救济的粮食,更不提感恩。”

庾合一言一句地说着,语气沉闷且急促。

井不停一言一句地听着,眼中的惊骇于敬佩愈来愈浓。他惊骇的不是现在的局势这么严谨,而是庾合那敏锐的局势嗅觉,以粮食、士兵、难民、饥荒四者十分贴切地诠释了这神秀湖大潮乃至大半个天下的局势。与庾合相处这么就以来,他一直觉得庾合身为三皇子,却丝毫没有皇家子弟的作态和言谈,一直以为他没有经受过皇家王室的教育,不是大玄的继承人之一。

这一番言语下来,井不停彻底改观,非常明晰地知道了,庾合是真正的深藏不露!

井不停据手,佩服道:“三皇子一席话,当真锋利!”

庾合摇了摇头。他在心里沉吟:“说得再激昂有什么后,还不是无法改变自己是难民的一员。”

庾合捏着怀里正散发热意的玉佩,沉默了一会儿后呼气说:“我去一趟百家城。”

井不停问:“百家城不是封城了吗?”

庾合摇头,“封城封的伺机搅乱的人。”随后,他转身离去。

井不停不太明白这一点,他转身看向曲红绡和温早见,问:“你们呢?”

温早见看向曲红绡,脉脉含情的眼神不言而喻。

曲红绡正想说“留在洞天”,忽然只觉心中“灵犀”微动,然后说:“我也要去一趟百家城。”

温早见随后说,“我也一样。”她不待井不停多说一句话,直接给他安排了,“你就留在洞天,照顾好洞天和胡兰小师妹。”

正说着,忽然洞天的门被敲响,一句话都没说的胡兰默不作声地走过去,将门打开,看到来人后,她眼里一下子涌出光彩,“是你?”

“嘘——”来人连忙嘘声。

洞天中,三人看去,只见那门口站着一身材高挑的青衣女子,背负一把长剑。正是前几天遇到的“大剑仙”或者。

或者朝洞天里望了望,小声问胡兰:“你先生不在吧?”

胡兰点头,随后疑问:“看样子,你不想让先生看到?”

或者俯身,贴在胡兰耳朵边上说:“我要把他的学生悄悄带走,肯定不能让他看到。”

胡兰愣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立马要往后退去,手腕却早已被或者紧紧抓住。或者笑着说:“走着!”

曲红绡见此,气势倾泻,正欲去夺回胡兰,但再看去,或者和胡兰已然消失不见。随后,她挂在腰间的木牌传进一道神念——

“放心,我带她去玩一玩,随后送回来。”

曲红绡愣住了,愣的不是或者的神念,而是神念传进了木牌。她很是疑惑,这木牌是子母牌,母牌在自己这儿,子牌在胡兰那儿,为何或者的神念会传进母牌?难不成是或者通过胡兰的子牌传的?可那没有必要啊,她完全可以直接传神念给自己啊!这么做,有什么必要?好玩?还是故意的?

曲红绡愣神许久,她想到了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或者那里也有子牌。但是,当她一想到这个可能,立马就忘却了。

“没事吧。”温早见捏着曲红绡的衣袖,摇了摇问。

曲红绡回过神来,摇头,“没事。”她眼帘微微耷着。

“刚才那个人,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温早见不确定地问。

曲红绡眼睛微微睁大,转向温早见,皱眉问:“你忘了?”

“真见过?”温早见顿了顿,然后抚了抚额头,“可我怎么想不起来呢?”

明明才隔了四五天啊,曲红绡心里忽然感觉有些压抑,像是某种未知的事物突如其来,压在心头,让她喘气不能。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再沉沉地吐出去,没有和温早见解释,便说:“忘了就算了,没必要去探究。”

温早见是个好奇的人,但是耐不住她很听曲红绡的话,乖乖地点了点头。又问,“胡兰呢?忽然被那个人带走,会不会有事啊?”

曲红绡并不确定有没有事,只是直觉上觉得不会有事,她深知那个女子剑仙本事超出这天下绝大多数人太多太多,远远不是自己能触及的,出于保险,她将这件事,通知给了叶抚。“我通知先生了,没事的。”

井不停在后面看得是满脸疑惑,正想问,结果曲红绡带着温早见迈步便离去。

洞天里,便只剩下他和墨香。

在原地里出神许久,他是真的没什么事,闲着的。回神后,他转身笑着对墨香说:“墨香,我们来下盘棋吧。”

墨香天真地笑道:“好呀!”

……

“落雪是冬,化雪是春。”

李命负手而立,站在第五家的玄定场。

玄定场很大,大得像是一片雾气缭绕的湖。这里只站着几个人,所以显得很是冷清。除了还在闭关的莫长安,以及逝去的第五立人,七大家的老祖都在这儿,还有第五伏安这位接班人,以及精神面貌略显憔悴的第五鸢尾。

“长山先生,这是什么意思?”陈缥缈问。

“春生万物……这是《清风》中的一句话。”李命说。

陈缥缈当然知道这是《清风》中的一句话,只是不明白为何长山先生在这个时候说出来。

李命没有解释。其他人也没有去问。第五鸢尾却忽然抬头说:“可这场雪什么时候才能化?看样子,许久都不会停下来,我们等不到春了吗?”

第五伏安皱眉说,“鸢尾,不要乱说话!”

李命抬手示意无碍,他看着第五鸢尾,温声说:“春就在那里,不论如何都会到来。”

“可我们,该如何等到春的到来?长山先生。”第五鸢尾掩抑着自己的悲伤,轻声问。第五立人的逝世让她很是难过,因为就在那前一刻,她还在同她对坐共食,还受了她的嘱托。现在看来,她觉得那是自家老祖的最后嘱托。

李命看着她说,“大雪要掩盖神秀湖,要先将我掩盖。慷慨激昂的话不适合我这种上了年纪的,但我经历了九次大潮,这次是第十次。儒家讲究数九为极,十为整,凑个整吧,这次不论如何,我还是要让它圆满。”

陈缥缈上前拱手,“长山先生躬身万载,得命所安。”

“长山先生躬身万载,得命所安。”

“长山先生……”

沧桑、沙哑、沉闷的一声又一声响起在玄定场。他们都是几千岁的人,老的老,陈的陈,讲话的确也是那般,老气沉沉,如同李命说的那般,讲不来慷慨激昂的话,自然不得气势磅礴。但,那一句句话里,却充斥着无比让人心安的力量,即便再有气无力,也重如万顷山,字字落定,压在这玄定场。

唯独第五鸢尾没有说话,她死命地咬着牙,似乎很不甘心。

李命很理解她,无非是在想,自家老祖也本应该在这场合说出那句话的,但现在却只有自己孤零零地站在这里。

没有人去怪罪她。活了几千岁了,都是经历过数不清的事的人,没有谁不能体会到第五鸢尾的处境。但同样的,他们也没有谁去安慰她,他们都知道,懂事明理的她不需要人安慰,只需要让时间排解悲伤的情绪。

高雅开口说:“长山先生,还不唤醒莫长安吗?如今少了第五立人,再少他的话,怕是很艰难。”

李命摇头,“莫长安在关键时候。而且,偌大一座天下,也不止我们几个希望这趟大潮好好的。”

“可那终究是外人。”

“对于大潮来说,我们都是外人。”

“若是失败了……”

“我没有考虑失败的情况。”李命定定地说。

这乍一听,似乎很不负责。但其余众人听了后,只是沉沉吸气,然后长言,“我等,伴长山先生左右。”

……

庾合是收到窦问璇的召唤后,才离开的。如他所言,百家城的封城并没有封住他,毕竟也是大玄王朝的三皇子。

进了百家城,没有多关注其他,直接到了窦问璇所在之地。

进了住处后,正欲呼叫窦问璇,却感觉这里有一股很熟悉且具压迫感的气息。朝那正房里看去,只见窦问璇站在那里,只是看了他一眼,并未做其他。登时,他知道,有其他人。

会是谁呢?

庾合一步一步朝里面走去,门的一侧挡住了房间里的情况。他知道,那人就在里面,因为越是靠近,便越是感觉气息的浓郁。

一步,迈入房间里,赫然看去。须发皆白的老人坐在那里,身披麻衣,闭着眼,没有声息,如同死去。

庾合看见他的刹那,心里猛然一紧,如同被抽干了血。

“三皇子,请进。”窦问璇呼道。

庾合闭了闭眼,睁开后,大步向前,双手抱参,行礼,“天官大人!”

天官睁眼,昏黄暮沉的眼眸里没有丝毫光彩,“你可以叫我黄爷爷。”

庾合未收礼,头低得更低,“那是庾合年少无知,不知天官大人身份。”

天官笑了笑,“我想,那个时候,即便你知道我的身份,也依旧会叫我黄爷爷,而不是天官大人。”

“所以那是年少无知。”

上了年纪的人似乎都喜欢追忆过往,天官大人也不例外。他眉目虚沉,“还记得那时候,我守着皇陵,你隔三差五地便来这里找我讲埋在陵里的人的趣事。如今大了,反而生分了。”

“自古以来,天官大人守着大玄皇室,是我们当之无愧的护道人。幼时不谙世事,不知尊敬,现在既已知晓,不可不尊敬。”庾合说。

天官幽幽地说:“我还是喜欢不知尊敬的你。”

庾合没有当真,毕竟眼前的是大玄建朝便存在着的人,如果不是大玄上下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存在,定然要比皇帝有威望得多。即便是他庾合,也是他的父皇亲口告诉,才知道的。如今,他想的是,既然天官大人都来了,那大玄无论如何也不能置身于外。

“多谢天官大人抬爱。”

天官叹了口气,摇头说:“年纪上去了,说的话总是没人信。”他闭了口气,“算了算了,不说这些。”

庾合问:“天官大人来此,可是为神秀湖大潮而来?”

“自然。”

庾合顿了一下,又问:“为大人自己,还是?”

“为你。”

“为我?”

“为你。”

庾合笑道:“天官大人说笑了,我区区一个皇子,不值当。”

天官神情不变,“我也只是区区一个守墓人,是大玄的子民。”

“大人过谦了,你是皇室的护道人,我们皆有恩于你。”

“恩?这个恩,有什么用?”

庾合不知如何回答,说实在的,他并不知道大玄王朝能给天官大人什么。“晚辈不知。”

“我为大玄人,当为大玄尽心尽力。所以,这次我来了。”

“可为我而来,这未免……”

“未免太过牵强?”

庾合点头。

天官说:“为你而来,也是为大玄而来。”

庾合笑道:“我怎么能代表大玄。”

天官并未回话,只是看着他。他抬起头,看了看天官,见他未有神情变化,又看了看旁边的窦问璇,她也未有神情变化。

见两人这般,庾合便明白他们的意思了。他低下头,“晚辈惶恐不能。”

“人都是惶恐的,能也是不能变来的。”天官说。

“晚辈不明白,为何选我?是父皇选了我,还是天官大人选了我。”

“是大玄选了你。”

“大玄?”

“对,大玄。”

“我不明白。”

“会明白的。”

“可我不明白,不能心安。”

“局势走得太快,留给我们的时间并不多,希望你能承受。”

“可,你们没有——”说着,他停了下来。他想问,你们没有问我愿不愿意。

“没有什么?”

庾合摇头,“我说错了。”周若生的事情告诉他,有些事情并不能得偿所愿,如周若生的心意、身份,都在对他说,世间事,大都并非如意。

他抬起头,赫然说:“我们是贪婪的难民。”

窦问璇听此愣了一下,她虽不知意,但知道那不是好话,不由得有些急。

天官却并未在意,“我们要活下去,要摆脱难民的身份,要将‘大玄’前面的‘大’字去掉。”

“未必如意。”庾合说。这种阵前自降士气的话说来本就不好听,何况是在天官面前。窦问璇生怕天官大人生气、恼怒,但是当她看向天官大人时,却发现其神情并未变化。这时,她才知,天官大人对庾合真的很是包容。

“若是如意,我便不会来。”天官说。他自是从庾合的话里听得出来他并不像参与这件事,更不想成为被“大玄”选中的人。他没有生气,因为他知道庾合是一个怎样的人,不然的也说不出“我喜爱不知尊重的那个你”这样的话来。同时,他也知道,“大玄”选中了他庾合,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庾合听此,深深地吸了口气,“夺母气,于我们何处?”

“在大势中争一片山河。”

“晚辈知悉。”

……

禁卫军占据控制着百家城每一条街道,没有人敢搅事,当然了,现在这个时候,看那天上的北参祭坛比搅事重要得多。他们大多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对那北参祭坛、大潮以及当前形势大肆议论。而在这样的情况下,却有一个声音格外的扎耳且突兀:

“算命嘞!算不准不要钱!”

年轻且颇有些邋遢的道士撕开了嗓子吼,边吼还便招摇那不知画着哪一道派标志的黄布旗。他摆这个摇摇晃晃的小桌子,一张八卦图铺在上面,也不避风雪。他在大雪中拼命招展的样子,滑稽得很。这个当儿,可没有人去理会他,把他当了疯子,傻子,蠢货。

却有一对人,急匆匆地走过去,为首者一把将那挥舞着的黄布旗止住,质问:“宁江湖,你在干什么!”

年轻道士宁江湖看见来人,喜笑颜开,一把把八卦图和小凳子上的雪掀开,“红绡啊,快坐快坐,你可是稀客啊。”

曲红绡没有理会他,凝眉问:“你在这里干什么?”

宁江湖挑眉,“算命啊!”说着,他摇了摇旗。

“宁江湖,我尊你是师叔,不愿与你动干戈。你不是被陈师祖禁足了吗,怎么又跑出来了!”

“嘿嘿,师叔我本事大啊。上天不能,我遁地,遁地不能我转世。”

曲红绡拳头握紧,然后又无奈叹气松掉,“你快走吧,陈师祖也在神秀湖。算了,我都知道你在这儿,师祖肯定早就知道了。”

宁江湖挤眉弄眼道:“你放心,他现在不会抓我的。”

“我是希望你快点回驼铃山,不要在外面骗人了,每次都要驼铃山给你清理后事。”

“骗人?”宁江湖急得蹦起来,站不住脚,“道士的事情,怎么能是骗人!”

“你还算个道士?”曲红绡挑眉。

“我怎么就不算道士了?”说着,宁江湖将注意转移到曲红绡身后的温早见,忽然弓着腰,笑哈哈地说:“这位女施主,要不要我给你算一卦?”

温早见愣了一下。曲红绡伸手,连忙将她护在身后,“不需要。师叔。你那套还是去骗别人。”

“怎么能是骗呢,这位女施主,我肯定算得准!”他挤了挤眼,对温早见说:“算姻缘算吗?”

温早见问:“这也能算?”

宁江湖拍拍胸膛,“当然了,我可被人称作小月老啊!”

曲红绡转身对温早见小声说:“他在驼铃山给一对道侣算,说他们可以白头偕老,结果次日,两人修炼时,就走火入魔,生机反噬,一夜白头。”

温早见惊讶地张了张嘴,小声问:“真的?”

曲红绡认真点头,“你可得小心,不要让他随便算。”

宁江湖憋了口气,“的确是白头偕老啊,不是挺准的吗!”

实在说,若是曲红绡不说那个事,温早见还不怎么好奇,这一说了,反而好奇。她小声问曲红绡:“要不,算算?”

曲红绡皱眉,“都这样了,你还算?”

温早见眨眨眼,“算一下嘛,小小地算一下,应该没什么大不了的。好吗,好吗?好吗?”

曲红绡认真思索着。

宁江湖在一旁抿嘴笑个不停。

片刻后,曲红绡转身,对宁江湖说:“她是我的道友,你不要乱来,要是乱来,我定要跟师祖说,关你一万年。师叔你知道,我不说玩笑。”

温早见满足且难为情地站在后面,她心里美滋滋的,知道红绡已经对自己很上心了。现在要做的,就是努力那“友”变成“侣”,毕竟她家先生都没反对,就靠自己努力了!

努力呀!温早见。

“我从不乱来,红绡,你也知道的。”宁江湖认真说。

曲红绡满不情愿地说:“算吧,算吧。”

宁江湖笑呵呵地温早见说:“你坐在这儿。”他指了指小凳子。

温早见点头做了下来。

“手放在八卦图上。”

温早见照做。

接着,宁江湖食指点在八卦图另一边,闭上眼,眉头闪烁片刻后,睁眼露出一副遗憾的神情,“不妙,不妙!”

“什么不妙?”曲红绡抢在温早见前面,“你可不要乱说话。”

“我从不乱说。”

温早见问:“师叔可是算出什么了?”

“既然你也叫我一声师叔,那我还是实话实说吧。”宁江湖叹了口气,摇着头说:“你这一生,恐怕难遇良缘,不得世公子翩翩啊。”

温早见想了想问:“意思是,遇不到合适的男人?”

宁江湖说,“差不多。”又问:“我帮你改个命?”

温早见摇头,满不在乎地说:“我还以为多大个事呢,区区男人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嗯?”

温早见躬身一礼,“谢谢师叔!我们先走了啊。”

说完,她牵着曲红绡就离开了。

走着,她贴着曲红绡说:“我还生怕我以后会跟一个男人结缘呢!”

曲红绡笑了笑,笑得有些勉强。这么明显的暗示,她自然知道。可越是这样,她心里就越不安,越难割舍,越是复杂。

宁江湖遥遥地看着两女离去的背影,叹了口气。

“多好一姑娘啊……”

大雪纷飞的街道上。温早见问曲红绡:“我们去哪?”

“见一个人。”

“见谁?”

“就是刚才我口中的陈师祖。”

“陈放大圣人!”

“嗯。”

“我有点紧张。”

“见先生的时候,你都不紧张。”

“我也有紧张啊,只是你没看到。再说了,你一直都说先生很平易近人的。”

“陈师祖……不是很平易近人。”

“那我还是不去吧,就在外面等你。”

“也可以。”

“算了,我还是跟着你。”

“可以。”

两人来到一个小洞天。进去后,立马就看到院子里开着一树腊梅,以及一只正在从嚼腊梅的黑驴。

见到曲红绡走进来,黑驴哼哧哼哧地叫唤了两声。

曲红绡走前去,抚了抚黑驴额头的唯一一撮白毛,顺手摘了朵腊梅给它。

“我可以摸摸吗?”温早见问。

“可以,它虽然是头驴,但是脾气不大。”

“驴跟脾气大有什么关系吗?”

“倔驴脾气,倔驴脾气的嘛。”

“可那是形容倔的,跟你一样。”

“我很倔?”

温早见笑了笑,“谁知道呢。”说着她抚了抚黑驴的白毛。黑驴十分配合地蹭了蹭。

“红绡。”从楼里走出来一个中年人。

曲红绡看去,然后上前点头行礼,“师祖。”

温早见瞧了瞧,发现这个陈师祖似乎跟大街小巷里的普通中年人没什么区别,如果不知道他的身份,定然转身就要忘了面貌。出于礼貌,她上前行礼,“洛神宫洛神传人温早见,见过陈放大前辈。”

陈放点了点头。

曲红绡问:“师祖找我有什么事吗?”

陈放说:“我毕竟是你的师祖,自是要关心。”

曲红绡说:“神秀湖大潮当口,不便与师祖多说,还是等过后,红绡再同师祖一叙。”

陈放叹了口气,“红绡,你还在怪我。”

曲红绡摇头,“红绡从来没怪过师祖。受师祖照顾成长至今,感激都来不及,何来的怨怪。”

陈放沉了口气,没多说,“我主要是想问一问你之后的打算,是回驼铃山,还是继续行走?”

“落星关之事未终,我自是要去落星关。再后,东南西北中、千岛、五海、十圣地、四十九秘境,还有许多我都没去过,身当人间行者,不能停下脚步。”

陈放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也罢也罢,多走走总要比闷在山上好。”

曲红绡点头。“师祖还有事吗?”

陈放沉默片刻后,说:“你身上有文气。”

曲红绡点头,然后大大方方地说:“我在跟着一位先生念书。”

“儒家的先生?”

“不是。”她也没有解释。

“希望到时候能见一见你的先生。”

“过后我会跟先生说。”

“那,就这样吧。”

“师祖保重。”

说罢,曲红绡转身便走。温早见连忙行了一礼,然后快步追上去。

陈放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哀伤,随后又恢复清明,望着天上的祭坛。

就算是傻子,都能感觉到曲红绡和她师祖之间有矛盾,温早见哪里能不知道,她没有去过问,免得触及到矛盾,老老实实地跟在曲红绡后面。走着,走着,曲红绡转身说:“我们去喝酒吧。”

“喝酒?你会吗?”

“喝着喝着就会了。”

“那,走吧。”

……

虚空的阶梯上,没有人看得到秦三月和叶抚的身影。阶梯很高,很长,他们走了许久。

“老师,就要到了。”

“嗯。”

“我还是有些紧张。”

“没关系的。”

“嗯。 ”

到了最后一道台阶上。叶抚松开了秦三月的手,“去吧,走上去。”

秦三月恍然若失,“老师不跟我一起吗?”

“我会跟在你后面。”

秦三月低头,“可我希望老师你能握着我的手。”

“那样不合礼数。”

“礼数有那么重要吗?”秦三月出乎意料地问。她本是最知礼的。

“三月,去吧。”

秦三月驻足,看着叶抚许久,说:“告灵结束后,我希望老师能做面条给我吃。”

叶抚笑着说:“当然可以。”

秦三月点头,然后吸一口气,转身,一步迈入祭坛。

在她踏足祭坛的刹那,八面十六方铭刻着符文的幡旗呼啸起来,猎猎作响。整个祭坛通体散发出紫玄色的光,如同悬立在天上的天眼。她像是一道虹霞,遥遥升起,然后挂在长空,落进紫玄色的天眼里。“北参”两个除了大以外,没有任何特点的字上,腐蚀、风化的痕迹一片片掉落,露出其原本的模样,一如盛日,一如皓月,当空而立,可参日月。

符文作星辰,紫玄当深空,北参为日月。

那祭坛,便是一片天!

秦三月一步一步走在其间,神圣缥缈的祭祀袍隔绝一切凡俗气息,她便真如那九天而落的玄女。她不看百家城,不看神秀湖,不看阴云,不看风雪,只遥遥地看着北海深处那聚成一圈又一圈的圉围鲸。她伸手,去触摸,感知,感受,好似能隔着遥遥不知几万里,体会到它们留给世间最后的温柔。

她正身,正声:

“玄命司于此,告天下:

千年鲸落,回溯母气,天地往复,生生不息。

圉围之众,当与天地同葬!

今以北参之祭,慰以安命!”

【告知书友,时代在变化,免费站点难以长存,手机app多书源站点切换看书大势所趋,站长给你推荐的这个换源APP,听书音色多、换源、找书都好使!】
章节报错

上一章 目 录 加入书签 下一章

热门推荐: 从木叶开始逃亡 万相之王 修罗武神 人族镇守使 从大学讲师到首席院士 从长津湖开始 星汉灿烂 陆地键仙 我只想安静的做个苟道中人 我有一剑
相关推荐:LCK的中国外援我是异界登录器野蛮人剑圣我真的控制不住自己假装是个boss法师乔安我是狗策划大佬一直爽网游之荒废国度现实封妖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