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凉州早已是银装素裹，整个世界纯白一片，看着让人心里沉静安宁。顶着风雪赶路的两人，在大雪来临之际终于进了凉州彭城。

城东的一处宅院，刚换洗好的徐挽歌端坐在软榻上听着青月将近日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点点头道：“我知道了，辛苦你了。”跟她原先预想的差不多，就等着锦都的鱼上钩就可以收网了。两人又商量了一些后续的事宜，眼看天色还早，徐挽歌三人准备出去城里转转。

因圣女诞将至，每年这个时候的彭城都很热闹，而今年尤为重要，纪氏宝藏的横空出现好似点燃了整个彭城，茶商小贩，各种做生意的外乡人络绎不绝，就连本地的茶楼酒肆生意也是火爆的不行。城内各条主街道上，纯白中点缀着缕缕赤红，赏心悦目。各种叫卖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几人走到一处买馄饨的小摊面前，朴素的一对老夫妻热情的招呼着几人尝尝。徐挽歌坐在摊前，看着四周热闹的氛围，心里一片安详。纪氏一族一直以来的心愿就是如此，经历过了前朝末年流离失所、民不聊生的生活，大景建朝以来，纪氏便以百姓安居乐业为己任，每代纪氏族人到了识字上学的年纪，读的第一本书便是纪氏族规，而后便岁岁随着族人牢记于心，永不敢忘。

最初的时候欧阳氏和纪氏颇有一番圣君贤相之意，大景一片繁荣景象，可是渐渐的皇室便开始防备起世代为相的纪氏了。即使是纪氏聪明才智不输任何男子的大小姐被迫入宫，诞下大景朝惊才绝艳的继承人，也没能改变皇室的忌惮，反而皇室越发想要除之后快，太子被废，皇后自缢，纪氏全族尽灭。

如今，纪氏族人仅剩一个重生于她人身体上的纪云清和囚禁于西山行宫的废太子欧阳皓，而他欧阳氏却高坐庙堂，子孙繁茂，让她如何能不恨，等着吧，她会让所有欧阳氏以死赎罪。

一碗馄饨下肚，整个人都暖了起来，驱散了严冬的寒意。往桌子上放了一锭银子，三人起身走了出去，街道两边是茶楼，酒馆，当铺，作坊。街道两旁的空地上还有不少张着大伞的小商贩。

街道向东西两边延伸，一直延伸到城外较宁静的城区，尽管如今天色有点晚，可是街上还是行人不断：有挑担赶路的，有驾牛车送货的，有赶着毛驴拉货车的，有驻足观赏内河景色的。

待来到一处已经搭建好的高台，青月轻声说道：“小姐，这便是萃月阁庆贺圣女诞表演的地方，我已经做好了安排，到时小姐您注意安全。”

“你办事，我自是放心的。”徐挽歌目光沉沉的看着前方，心里有些不平静，嘴角抿了抿，“走吧，我们先去会会龙麟卫的副统领傅之武。”

翠微小筑

天阶夜色凉如水，窗内红烛摇曳，窗外细雪横斜，积雪顺着屋檐悄然堆落，平平增添了一丝冷意，室内红烛欲滴，青衣一人持剑立在暗室入口，青月手持夜明珠在前开路，通过漆黑的通道之后，入目是一间刑室，四周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刑具，中间的铁链上吊着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听见声响，男子艰难的抬起垂着的头，看向来人，因着身上有伤，动作有些迟缓。

待看清来人后，一双狭小的柳叶眼满是惊艳，只见后面的那个女子一袭透着澹澹绿色的平罗衣裙，长及曳地，无一朵花纹，只袖口用品红丝线绣了几朵半开未开的紫蝶兰，乳白丝绦束腰，垂一个小小的香袋并青玉连环佩，肩上披着一块织锦皮毛斗篷，益发显得身姿如柳，大有飞燕临风的娇怯不胜。发式亦梳得清爽简洁，只是将刘海随意散得整齐，前额发丝貌似无意的斜斜分开，再用白玉八齿梳蓬松松挽于脑后，插上两枝碎珠发簪，一支金崐点珠桃花簪斜斜插在光滑扁平的低髻上，长长珠玉璎珞更添娇柔丽色，余一点点银子的流苏，臻首轻摆间带出一抹雨后新荷的天然之美。闲庭信步之间，神色澹然。

徐挽歌走在不远处的一张椅子上，看着男子呆滞的盯着自己，微微皱眉。

青月见状上前朝着男子腹部便是一拳，男子吃痛哀嚎一声收回了目光，待痛意稍减，男子重新看向徐挽歌，吐了口血水，问道：“阁下到底是谁？”他本来奉密旨带领一队龙麟卫秘密前往凉州暗杀景王世子，可不料出师未捷，龙麟卫折戟过半，却也只是重伤叶染，剩下的人也是重伤在身，没办法他们只能暂留凉州修整，等待锦都再次派人前来，却不料还没等到跟人汇合，他就被人抓来了这里。

徐挽歌闻言，轻轻一笑，“傅统领，别来无恙啊。”

“你....你到底是谁？”可能是此间太过阴暗，也可能是亏心事做的太多，傅之武声音有些颤抖，“你有何目的？”他确定没有见过此女子，何来别来无恙之说？

“傅统领贵人事忙，不记得也正常。”徐挽歌盯着傅之武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七年前，落云崖。”

语毕，便见傅之武的童孔急速扩张，双颊滚动，大颗大颗的汗珠从额头滚落，他急忙否认，“不......不，我不知道什么落云崖，你找错人了。”

“呵，”徐挽歌冷笑一声，直截了当道：“傅之武，柱国公府庶长子，七年前揭秘告发纪氏逆贼纪云棋，成功诛杀其纪氏余孽，荣升龙麟卫副统领。”

“不，没有，我没有，不是我。”傅之武突然剧烈的挣扎起来，神色癫狂。

徐挽歌见状，看向青月问道：“你这是对他上了多少刑，几句话便吓成了这样？”

青月却是不依，摇着头否认道：“小姐，这可冤枉我了，每次上完刑都有给他上最好的药膏，保证第二天用刑又是生龙活虎的。只不过是手筋脚筋挑断了，从此成个废人罢了。”

徐挽歌微微点头，做的不错，手里一转，多出了一颗幽蓝的药丸，递给青月，一闪身便进了傅之武口中。

须臾，傅之武眼神开始涣散，神色呆滞。徐挽歌轻启红唇，细声问道：“七年前，落云崖到底发生了什么？”

傅之武像是陷入了回忆中，过了许久才开口，“我.....我记得，纪氏灭门一个月后的某天夜里有人在我房内扔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纪小少爷躲藏的地方。”

“那个人是谁？”

“我不知道，那人没有露面。”傅之武说到这，有些停顿，“那晚我回到房间之后，便发现了那张纸条，上面的消息让我欣喜若狂，我知道这消息要是是真的话，那我飞黄腾达的日子就不远了。”

说了开头，后面的渐渐就容易说了。于是那天晚上傅之武带着一队人马，前往纸条上的地点，果然，纪云棋真的在那，身边就只有一个婢女护着，大家都高兴坏了，这是个加官进爵的好机会，可是没想到他身边那个婢女却是个硬茬，就在傅之武一行人冲进去屋子里抓人的时候，那个婢女却突然伸手将纪云棋推进房内的暗道，然后，婢女忽地一笑，手上的火折子忽闪忽灭，手一扬，瞬间点燃了整个房间，直到此刻，傅之武等人才明白原来整个房间都被淋满了火油，看着对面狂笑的女子，众人一阵恶寒，滚热的火舌很快朝身上袭来，众人慌忙逃路。但火势实在是太大了，很快蔓延至整个屋子，众人被堵在屋内出不去，脸上满是恐慌，屋内的婢女即使被火焚烧着，仍然大声讽笑着，衬得越加阴森森的，个别年纪小的被眼前的死亡阴影吓得跌坐在地上，嘴里嚷着：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傅之武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动不了，那个婢女满脸愤恨的看着他，恨不能咬下他的肉！“脱下衣服，蒙着头冲出去。”傅之武大声吩咐道。

最后活着出去的仅剩傅之武寥寥几人。看着眼前烧的不剩的屋子，几人心里满是庆幸，死里逃生。傅之武缓过神来，吩咐人去找人救火，等火熄灭后带着人走进暗道追了进去，一路追到了城外百里的落云崖。

不出所料，在崖边看到了逃亡多日的纪云棋，曾经金尊玉贵的纪家小少爷如今却好不狼狈。傅之武等人抱着手欣赏曾经天之骄子的窘样，好不爽快，对于他们这种从小在阴沟角落挣扎的小人物来说，没有什么能比看天之骄子跌落在地来的更痛快了。

在看见纪云棋鄙视的眼神，傅之武心里恼怒，吩咐手下将纪云棋捉过来，看着精致漂亮的眼睛里满是鄙夷，不怒反笑，从腰间取出一把匕首狞笑一声，手里银光一闪，纪云棋的眼睛便溢出鲜血，一时间大笑声，惨叫声混合在一起，几人看着纪云棋捂着眼睛瘫在地上哀叫，哄笑不止。几人还在大笑间，却见原本哀嚎的纪云棋突然跃起来冲向崖边，声音虚弱却充满坚定，“纪氏族人，宁愿站着死，不会跪着生。”说完，便一跃而下，“姐姐，阿棋来找你了。”

啪的一声，徐挽歌手里的茶盏突然碎裂成一块一块，鲜血直流。“小姐！”青月惊呼道。

徐挽歌摆摆手示意没事，往常平静幽深的眼神里满是杀意，该死，全都该死。

看向吊着的傅之武，忽然觉得那双眼睛碍眼的很，拿过一边的药箱，简单的处理了一下伤口，从腰间的香囊取出一枚药丸，起身走向傅之武，青月取出匕首朝着他的腹部便是一拳，啊的一声，药丸便送了进去。

傅之武浑浑噩噩的脑子逐渐清楚，腹部的痛意好似被放大了数倍，一睁眼便看到神色愤然的徐挽歌，“你到底是谁？”

徐挽歌慢悠悠的接过青月手中的匕首，冰冷的寒光在室内夜明珠的照射下散发出幽冷的色彩。傅之武看着眼前的女子，心里发寒，刚要开口说话，就见寒光一闪，脸上忽地有热流流动，剧烈的痛楚从左眼眶传来，然后痛至四肢心肺。整个人痛的蜷缩起来，扯的铁链哗啦啦的响动。

徐挽歌澹澹的看着傅之武痛不欲生的样子，心里满是悲痛，阿棋，她的阿棋，竟是受了如此的罪，她真恨，恨不能！紧紧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里满是冰霜，“让你也尝尝生挖眼睛的滋味。”话落对着青月道:“给我好好招待招待他，别让他死了。”说完便走出了暗室。

整个暗室静了下来，只有偶尔血水滴答滴答的声音，傅之武疼的直不起腰来，闻言，一阵恍忽，尝尝生挖眼睛的滋味？眼睛？纪云棋，她是为了纪云棋来的，纪氏还有后人活着。傅之武一阵哆嗦，纪氏的人开始复仇了吗？冷风袭来，寒意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