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4、第2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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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侯夫人很乖, 一路由秦氏她们伴着回了盛昌堂,知道自已带来的婆子下人包括侗妈妈俱被霍亮按侯爷的吩咐带走问询了, 也没有表示出多大不满或不安来,很有几份认命的意思。

霍侯夫人回了盛昌堂后就叫了霍辰烁来, 一番痛陈,让儿子先佯做不知,等最后事情无可收拾的时候给自己帮腔求情。

霍辰烁如雷轰顶,震惊,痛心,难堪,慌乱, 百般滋味在心头。这般事关重大, 让他一时没了主张。这事儿又不想让别人知道,包括自个儿媳妇儿,免得秦氏对婆婆害到自家儿子不愤,要大义灭亲什么的(上次不就不管不顾闹到侯爷面前了吗), 或者就算此次不说, 以后也是落个笑柄在手,就算偶尔提上一提也够让他没脸。

无人可商议,霍辰烁茫然无措。等见到父兄他还在自己的感情旋涡里没有转出来呢,话都说不顺溜了,基本上下意识地连视线上都躲着父兄。

霍侯爷见他六神无主的样子,只当他被吓着了,虽有些失望, 倒也没有多说什么。

霍侯爷和霍辰烨两父子是不过一个时辰后便回到府中的。二人探了宝哥儿,探了六一六九,看三个小子状况都还好,便话不多说,外书房院里提审曾婆子和盛昌堂一干丫头婆子。

曾婆子被收拾得挺惨的样子,被护卫提拉着拖过来的,那情形明显就是上演过严刑逼供戏码的。只是她神智还清醒,见了霍侯爷果然当场翻供,咬定说是无意中在某假山后听到明玫正胁迫府里某下人去作恶,所以被反污逼供……

故事很圆满,说只听到了明玫的声音,至于另外一个人是谁,因为对方一直没出声,她是既没看到也没听到啊。总之不关她事,于她来说是彻底的无妄之灾啊。

无证据诬陷主子,找死不是。曾婆子再被痛扁。

曾婆子悲怨哀嚎,说自己忠心不二却落此下场,苍天有眼啊,她虽一介奴才,被冤死也必化作厉鬼……

可惜没等她“鬼”出来,霍辰烨眼神一厉,旁边护卫收到,伸手在曾婆子脖颈上用力一压一错,曾婆子脖颈处一声脆响,她就只能伸舌头学狗喘梗着脖子翻白眼,喉间“嗬嗬”直响却再吐不出一个字儿来。人也瘫软在地上,在地上不停地蹭挪蠕动着。

里面曾婆子正求死不得,忽传外面霍侯夫人驾到,紧急求见霍侯爷。

霍侯夫人从怡心苑出来后,就老实呆在盛昌堂里。如果曾婆子还不足以让她忌惮的话,那侗妈妈和自己身边得用的人悉数被带走,她就不再抱任何指望了。

本来这件事儿,她原不过是想打个时间差,寄希望于事成后这偌大侯府,只余自己烁哥儿一个儿子,霍侯爷有情有义也好,无可奈何也罢,不得不饶她几分罢了。又有钱逸清的事儿悬在头上,她也并没有时间好好铺陈。所以漏洞,假以时日,霍辰烨总能找出来的。

所以霍侯夫人并没有抱太多侥幸翻盘的心思。

如今听说霍侯爷回府后,明玫直接让人把婆子先提过去了交侯爷审了,越发相信曾婆子叛主,心里恨得什么似的。而霍侯爷回府,竟然没来盛昌堂也没给她一句话,直接看了孙儿之后就去了外书房,让霍侯夫人也越发信了事情败露得彻底。

她等来等去,霍辰灵没来,娘家兄弟没到。在屋里团团转一阵子之后,当机立断还是主动坦白,求个从宽吧。许多年夫妻,她也深知霍侯爷的脾气,还是很有些吃软的。

两夫妻另辟幽室单独会晤,霍侯夫人对自己所为供认不讳,跪哭认罪,深刻忏悔,哀告连连。她半边脸肿着,不知道是不是偷偷自啪过,反正看起来比当时挨打时还严重些,头发衣着也都有些凌乱,样子着实狼狈可怜。却把个霍侯爷哭得几乎傻眼。——明玫除了说曾婆子的可疑之处外,别的啥也没多说啊。她竟主动认了?

看看那张脸,明显是被打过。想想管家给他报告这两天府里事时说的:夫人带人气呼呼去少夫人处问罪,后来掩面回的盛昌堂……霍侯爷心里略一想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严刑诈供,这个贺小七就是够胆儿。而这位,这般存不住气还敢找人家麻烦?也幸好人家只是这般明着打,但凡这些年人家要心存歹意,她还不是早就死完霉掉了?

霍侯爷恼怒鄙夷又厌恶,最后也随手飞了一个盖碗儿,把霍侯夫人的另半边脸也砸肿了……

这件事儿,既是冲着烨哥儿那房去的,他便不作主了,由着他们小夫妻的意思,自个儿把事儿办圆了也就是了。

再唤两兄弟说明原委时,霍辰烨也很诧异。还以为霍侯夫人是要讲明玫的坏话呢,象曾婆子一样把此事往明玫头上推,再加些诸如拼却一死,誓不两立,不处置不休的架式之类的。或者再加上对他袭爵表示出严正的抗议,此事分明就是这小两口共议过的,这样的人适合袭爵么,那兄弟一家还能有什么活路?诸如此类,哪怕籍此给烁哥谋些什么好处呢。他怎么也没想到是这么一个反转。

而霍辰烁是很懵很混乱,不知该作何想。先前听了曾婆子的供词,还心存侥幸,觉得至少暂时不用面对这么难解的题目了。没想到不过片刻之后,自己亲娘亲口认下了。并且这认下就由不得她反供:在霍侯爷的追问之下,她供述的人物事件细节详实,包括自己的心路历程都放了个干净。

尽管霍侯夫人认了罪,不过盛昌堂那拨人也是要审的,以核实验证霍侯夫人所言。问题还是一样的,不过让她们细述这几天都做过些什么,看到别人做过些什么。那群丫头婆子以侗妈妈为首,还挺硬气,说这问题世子夫人已经问过了,再问还是那些话。

一护卫手执几十斤重的大铜锤,朝着被最先问到的,表示自己没什么可说的那婆子,手起锤落。然后就见鲜血与脑浆齐飞,然后人还直挺挺站立了好一会儿,才啪唧一声倒在地上。

除了吓晕的吓尿的,还能惊叫出来的都是好汉。然后等护卫把目光放到另一位还挺得住的好汉们上时,她便也不再废话了,颤颤微微的自己说开了。一个开了头,后面的说得就相当顺溜了。

没一会儿便说什么的都有,不但侗妈妈某天夜里嫌茅房远不肯去,在某大芭蕉树下就近解决的事儿有人看见,连她穿什么颜色的内裤都有人扒出来了。

可见群众的眼睛真是雪亮的,在这雪亮的眼睛之下,霍侯夫人的一举一动都清晰明了。

虽然霍侯爷后来甚至当着两个儿子的面愚妇毒妇的痛骂不已,但真的直接按律论罪把人处死那显然不现实。这么大的丑闻传出去,霍家门风得臭成什么样。

所以悄悄送入家庙是最好的办法。可是不管用多么堂皇的理由,个中隐秘高端人士不用打听都能闻出味来。总归不会是她侯夫人当腻歪了去出家玩吧?到时候还不是一样流言满天飞。

霍侯爷怒容满面,但议到怎么处置时,却只看着儿子沉吟不语。

事关亲娘,霍辰烁跪地痛哭不已,却始终不置一辞。

霍辰灵那边,霍侯夫人派人去送了信儿,结果姑娘没有回府。而贾家那些娘家人也并没有上门,因为明玫压根就没让人把信儿送出去。

最后还是霍辰烨提议,说母亲病重,还是继续偏院里静养吧。

这是最顾全面子也最轻拿轻放的处置了。

于是曾婆子做了替罪羊,死士的作用就是去死啊。而霍侯夫人,官方说法是连惊带吓,病得不轻。最后老地方,老名堂,有病养病无病清心去。

这一次,霍侯爷不许子女时常去请安了,一月只准探视一次。

丑事儿捂家里,这是高门贵府最通用的办法。可明玫还是不愤,嘀咕说早知道她就再多打几巴掌才解恨。

霍辰烨安慰说,以后这侯府是咱们的,咱们得维护侯府声誉。两个小子没事儿就是万幸。

明玫说有万幸还有万一呢,得想法子让这位永远别出来,再作不了恶才好。

霍辰烨却说,既然只是静养,就得像养病的样子。若静养的人弄得象囚禁,自然会让人联想到中毒事件另有元凶。若霍侯夫人短时间内出点儿什么事儿,更容易让人联想到是他们夫妇作祟,背地里对长辈下了黑手。所以,送佛送到西,咱慢慢来。

有这男人在,明玫心里其实是很放心和踏实的。就象她对待霍侯夫人时,敢不用多想各种可能后果而直接耍横,心里还不是依仗着男人回来了,既能护住自己,也能查出真相来。

如今男人没说如何送佛送到西,明玫便也没多问。反正对某人来说,不会是什么美事儿就对了。

还有另一位被牵连的女人,扇儿姨娘。

霍侯夫人并没有提及扇儿半句,而霍辰烨,听了明玫叙说扇儿的审问表现后,关注的点儿完全不一样:“你问她话她觉得受辱?寻死觅活不肯配合?”他脸一沉,“给脸太过了。”

这些年他在不在府里,明玫都将扇儿小姐一样的养着,越发养得身娇肉贵起来,忘记了自己本是一个奴才,竟连问一句都不得了了。

给她选女婿陪嫁妆办良籍,马上要送出嫁了,她磕得一头包?这样子送出去,让外人怎么说明玫?容不下她,故意迫害她?

既然丝毫不知感恩,便罢了。嫁人么?不能了。办良籍?不给了。重审么,也不必了。发话说要将人远远卖去西北。

西北有大片灭北辰得来的土地,那里有许多朝廷从西边贫瘠之地迁移过去的开荒汉子,也让她去为北部大开发做做贡献。

明玫挺心虚,“你也不查证清楚,万一冤枉了她。”

其实要她说,查证方法也简单。安排扇儿在出府前和霍侯夫人单独见一面即可。

扇儿是个聪明人,如果真在发嫁前这样的关键时候和霍侯夫人勾搭在一起,只会有一个原因:她有把柄落在霍侯夫人手里。

如今霍侯夫人被关,身边没有可信的人使唤,想做点儿什么也不便当。并且她落得如此下场,同盟军却逍遥地要出嫁远走,她估记也会不平衡。

于是扇儿会是霍侯夫人急于抓住的稻草,而霍侯夫人会是扇儿丑事败露的火线。这么具有历史意义的最后一次碰面,定会有火花出现。

到时只需做好安排悄悄围观,真相就会浮现……

明玫献计献策,只换来霍辰烨一声冷哼:搞什么搞,根本不用那么麻烦。

“对不辩忠奸的奴才,远远卖了只是平常的处置方式,算不上冤枉她。何况寻常奴才沾上一次嫌疑就没了命了,她还敢再来一次,她已该偷笑了!”

证据什么的不重要,有时候其实不用讲人权,只需用强权,真的,请别怀疑……

扇儿听到霍辰烨反复强调的“奴才”两字,没有偷笑,只有偷哭。她知道,她再也等不来出嫁的日子了。

。。

盛昌堂西北角的小偏院,仍是正屋的三间,只是用具摆设和原班人马全部撤离了。如今供霍侯夫人使唤的,是新安排的两个粗使婆子和两个粗使丫头。

除了她们主仆五人,后间罩房里,还有另外三位住客:楚惜惜姨娘和她的两位使唤下人。

楚惜惜这些年,过的甚是安静。当初被过墙摔虽然没死,但摔得多技巧也是摔过,她那楚楚纤腰还不过盈盈一握的样子,可惜再不能曼妙灵活地姿意扭动了。脖子还是美如天鹅,可惜据说弯得幅度稍大就会痛疼难忍。

所以楚惜惜才是真正的静养。

如今霍侯夫人住进来,身边几个服侍的都粗手笨脚伺候不周,楚惜惜便被唤常伴左右。行动虽慢些,但小手还是灵活,小嘴还是乖巧,比几个粗人服侍着舒坦多了。小院冷清,几个人就在那方天地里,过得倒也平静。

只是霍侯夫人后来听说明玫当初并无实证只是诈她,霍侯爷自然也没有让霍亮先行回府关押起她的人,一切都是明玫虚张声势,而她自己被几巴掌吓破了胆儿各种自动脑补出来的,倒是气得吐了好几口血。

可她认了就是认了,所以人家打了也就打了。她只有忍耐,等待时机。

一晃到了六月份,霍辰荧出嫁。果如霍侯夫人所愿,她又得以在宾客面前荣光现身了。

这么久无人探看,吃穿住用限量供应,加上新的主仆间一切互动需要磨合,于是人是真的有些憔悴了。

虽然只是出来席间略坐了坐,客气几句就“身体不适医嘱静养”被请回去歇了,但还是有很明显的,发自内心的喜悦光辉照耀着她。这么快就出来见客了,能不喜不自胜吗。

那几日,府里宾客往来,请安拜见霍侯夫人的,也多了起来。霍侯夫人少不得又是一番踌躇满志。

霍辰荧嫁了,然后接着宝哥儿生辰,六一六九生辰,霍辰炎出嫁,再然后又是新年,中元……霍府要面子,而她,就是霍府的面子。那些重要的日子重要的场合,能离得了她吗?

她也知道为什么这会儿这般纵着她,霍辰烨快要袭爵了,既不想霍府出丑,也不想闹个不孝继母的名声出来。可毕竟他现在不是还没袭爵吗,她正好抓紧这段时间,让霍辰烁多和毛家走动走动。

——事情虽然没办成,但她出手了,心意就表达得足足的不是吗?并且事败也自己扛了,没有吐出别人一丝半点儿,这表明她很忠心不是么?既然站上了同一条船,领任务得照顾不是应该的吗,霍辰烁若是和皇后娘娘那边没了牵连,她不是白白被关在这里了吗?

若能说动皇后娘娘出手,派个信得过的太医过来给她诊治身体。只要太医说她好了,不是又等于宣告了她的复出吗?皇后娘娘再宣个召什么的,她就不但复出,面子也跟着回来了。

到时候,没准霍辰烨袭爵前,她还能再让事故发生一次呢。一次不成功,两次还不成功她成仁也甘愿了。

霍侯夫人算计着,便越发催过了霍辰烁又催霍辰灵,女婿既然是毛阁老门生,不多走动走动象话吗?

先前出事儿时,霍辰灵见到母亲传的信儿,说起自己为了维护姑爷的清名做了错事,当下就吓着了。新嫁娘惴惴不安半天,终于还是找相公商议。

钱逸清官家子弟,父兄叔父都在朝为官,见识还是有的。他知道阁老这里轻易不会拿他作伐。因为若有此事,他钱家定会把官司打到圣前,到时候他不会是一个人在战斗。再者又是考前的事儿,考前拜会的学子那么多,漏了题更该怪毛阁老自己不慎不密,懈怠渎职,怪到他头上有些牵强。

他反倒是分析霍家,侯爷要退居二线了,掌舵的是大舅哥,而大舅哥甚听大舅嫂的,让霍辰灵向明玫讲明情由。跟大舅哥他不算熟啊,女人们内宅好讲话啊。

霍辰灵没法,只好给明玫写了一封信,派身边的亲信婆子送过府来,说继婆婆还在京呢,自己这个新妇不能擅自出门。而新婚就给夫婿惹来麻烦,不知道会不会被婆家怪罪……总之细诉自己的无枉之灾,向明玫求情问计。

然后女人们便把话题转给男人们。最后大舅哥和新妹婿,据说相谈甚欢。

如今霍辰灵回府送亲,听母亲又乱出主意,不由劝解几句,说她过得挺好,二哥也过得挺好,让母亲安心静养,别再无事生非多操心了。被霍侯夫人好一顿骂,从她不求上进骂到只顾自己,连她这老娘被关起来受苦也不理会了云云。

最后霍辰灵便不敢再辩,敷衍地听着。心里只庆幸自己是出嫁女,不能常回娘家,下次见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呢。以后啊,只送东西过来表达心意就好了呀。

而霍辰烁,原本以为亲娘只是象她说的那样鬼迷心窍一念之差做出恶事,现在知道后面还有皇后和阁老,母亲又让他去求情,不由让他食睡难安。没几日人倒比霍侯夫人还显憔悴了。

总之霍侯夫人蠢蠢欲动了几天,随着霍辰荧正式嫁出门,府里宴罢客散,她又不得不缩进盛昌堂小偏院了。不过这没关系,有种叫作希望的东西在前方召唤啊,所以这方小院完全挡不住霍侯夫人那澎湃的喜悦。

主子心情好,大家都轻松。而楚惜惜,不只心情跟着轻快了不少,而且象霍侯夫人一样,她看到了希望。

楚惜惜自从住进小院之后,是再也没有出去过大门半步。连唐三太太上门,她找她打听一下自家娘家,也是几番周折才请到院门处说几句话的。

可看看人家霍侯夫人,同样犯事儿,人家进来了就还能出去,再进来了又能出去。照这么看来,或者几月,或者几年,霍侯夫人就会再次搬离这里,又做起她尊贵的侯夫人了。

真是不同人不同命啊。

楚惜惜从此对霍侯夫人服侍更加尽心尽力,也常在霍侯夫人面前表忠心表决心:惜惜从前听夫人的,夫人让怎么做就怎么做,落得如此下场也从没后悔过。如今惜惜更是只有靠夫人了,只求将来夫人出去了,能让惜惜也出这片小院去,惜惜就死而无撼了……

总之两人相处融洽,甚有惺惺相惜之意,霍侯夫人越发远着那几个粗使下人,将楚惜惜视作得用心腹。

这天小院门开,是一月一度的探视日。霍侯夫人这里要与儿女说话,不用楚惜惜在跟前服侍,楚惜惜便自行回自己住处。结果走过转角处,赫然竟见霍辰烨站在那里。

楚惜惜心中既惊且喜,百感交集,她知道这是一个妙好的机会,她今后长长的人生可能就是人家一句话的事儿。正想着该如何措辞和用何种方法冲上前去跪哭认错求原谅,就听霍辰烨道:“听说唐家十一少爷唐玉瑭不久前,得了你母亲的消息。少夫人知道后,念及少时同窗之谊,说你在府里孤苦,若有意回去与家人团聚,她便求父亲出切结书与你。”

楚惜惜激动万分,忙忙跪地磕头,直说当初明玫施以援手救她之恩她一直铭记在心,若能出去自当一生一世报答她,噢不,来世做牛做马也报答少夫人与世子……

结果霍辰烨也不知听没听,自顾走了,一句其他的话也没留下。让楚惜惜呆在当地,心里时喜时忧没个着落。

隔日,服侍霍侯夫人的一个婆子跟她闲聊,就说到霍侯夫人投毒害人之事来。说她自己亲自认了,然后才会被关到这里的。“害人子嗣,只被关在这里真是太过便宜她了!那药据说毒得厉害,哪怕沾上一点儿也不得了。没准那位身边还藏有此物呢,也不怕不小心误食了去……”

八卦楚惜惜自然是爱听的,并且这明显不是单纯的八卦。当初她特意打听霍侯夫人犯了什么事儿被送进来,想看看能不能寻到可乘之机。结果费了老大的劲儿,也只得只字片语。想来这件事儿自是被严令禁口的,又经过这么长时间之后,如今更是水过无痕般了。

此时倒有人这么轻巧就告诉她了?

楚惜惜犹疑地看着那婆子。她语气不愤地说着“太过便宜她了”,然后又重点强调“误食”两字,什么意思?

那婆子也看着她,微微地笑。

楚惜惜觉得那笑很有些意味深长。

她不由静下心来,细想其中的各种可能。

明玫也例行公事来请安了,若明玫有心施恩于她,为何自己不说?就算是不方便,也不至于见她时的表情淡然一如从前,连个示意的眼神都没有。所以很可能,是霍辰烨借了明玫的名头说话。

这么多年相安无事,霍辰烨当不至于现在再设计陷害她。可至于说主动施恩放过她,楚惜惜自已都觉得,凭什么?

楚惜惜还是聪明的,很快就悟了。天下没有白来的好处啊,这是霍辰烨在等她主动立功哪……

指望霍侯夫人,自然不如指望世子爷。那几年霍侯夫人住在小院时,她没少奉承,可后来霍侯夫人出去了,哪里有管她?不管是无心还是无力,这都不是可靠的人啊。

楚惜惜当机立断,得找机会让霍侯夫人“误食”啊。也只有误食,她也才好脱身啊。

于是楚惜惜表现的越发的忠心不二,和霍侯夫人的关系也越发的好了,然后便开始时不时地在霍侯夫人耳边表露对霍辰烨的愤恨。若不是他摔她,她如何会这么些年凄苦?更不用忍受这许多身体的疼痛折腾!她的孩儿更不会死……说得咬牙切齿,“每每想起,恨不得咬他一口,恨不和给他灌下世上最毒的□□……”

“你不怕他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我如今这般,生有何欢,死有何惧……”楚惜惜截断她的话,表示自己不惧强权,视死如归……

心里住着魔鬼,又如何经得住诱惑。

如此这般你来我往几番试探之后,这天霍侯夫人终于微笑交底儿:“我这里就有□□,你当真敢给他服下?”

然后她看到一双惊喜复决绝的眸子。

这天霍侯夫人便偷偷去后院取回药包,给楚惜惜看。——当日,这药袋就在她怀里,她本想交给霍侯爷以示悔改之意的,后来见大家没人提起,她便最终也没有交出来。竟然就这样让她安然带进了小院里,后来才找机会埋在了后院的树下。

大房那头,如今从不在她这院里沾一点儿吃食水饮,所以她们还要细细谋划,怎么才能在霍辰烨下次来请安时,顺利灌他一壶饮。

白色的粉沫,用纸包着。霍侯夫人从怀里摸出来,小心翼翼地打开来……

然后,她就“误食”了。

——因为盛夏天气,两人又是密室密谋,更是闷热无比。霍侯夫人拆纸袋时,楚惜惜正手持大叶扇在旁。也许一激动手上用劲儿,大力的几扇扇来,那药粉被风吹飞起,扑了霍侯夫人一脸,自然少不了进了口鼻中的……

气极败坏,急怒惊惶,心如火燎,兵慌马乱……

药粉并没有什么立竿见影的效果,收拾完现场发现无甚不适的霍侯夫人也终于安静下来,寻思着各种可能的后果。

此药虽烈,但好在她及时闭气,吸进肚里去的应该甚微。她沉住气等等看,不要象之前那样自己吓自己,或者最后根本就无碍?

就算最后发作起来,太医也有法子诊治,这方面她也不用太过担心。

真正让她担心的是,霍侯爷若知道她还藏有这祸害,又会是何反应?若知道她还在图谋害人,又会如何待她?更让霍侯夫人觉得不妙的是,为了表示配合,自己前番在霍辰荧嫁时,人前也表现得相当羸弱。那如今便是病死了,岂不是也合情合理?

左思右想许久,直到身上红点儿冒头,开始骚痒起来。霍侯夫人才终于下定决心,采纳楚惜惜意见,运用悲情攻关。

面对霍侯爷,霍侯夫人说自己被关在这里,想起从前悔不当初,一时想不开心生死志。这才翻出以前已经埋起来的药包来自用,准备结束自己这罪孽的一生……可是真到服了药后,才又后悔。发现自己还是舍不得撇下子女不顾,舍不得这个家,舍不得这相伴了许多年的自家男人……

那一番可怜楚楚的表演甚是让人动容。

并且人都想不开要自裁了,还能怎么怪她呢。

果然药被毁去,人被责怪,别的惩罚倒没有。

一切都挺顺利,只是霍侯夫人面上的痘疱发作得却更顺利,到太医来时,已经满面红点越发越密越长越大,有很多还连成一片,脓包明显。

太医看得攒眉。这发作速度,是吸进了多少啊?可霍侯夫人形容的,分明很是微量啊?

和治小儿同样的方法解毒,到第二天却只缓解了发烧,面上的脓疱愈发的大片了,并且红色退去,一片白脓可见,十分吓人。

太医沉吟了,最后的解释是,每个人体质不同,对药的反应也不同。就像天花,越小的病人越容易医治康复,年纪越大的病人越是危险……

然后太医欲言又止,倒没有确定说她会传染什么的,却施针用药时候,都手戴套巾遮口,万分小心不肯接触到病人半分了。并且开了方子,却不是给霍侯夫人的,是让府里大量煎熬,合府分发药汤以防病的,然后,他自己就喝了一大碗。

于是霍侯爷领着两个儿子,也喝了汤药远离了病床。然后更传话不让儿媳及孙子们再进这处小院一步了。

又一日过去,霍侯夫人烧彻底退了,人精神也好转很多。可面上脓胞却不见好转,并且似乎脓性更多了,有些已经溃烂,流着粘达达白唧唧的东西,十分恶心。

太医看了,收拾收拾医具直道惭愧:夫人烧退了,等于是毒解了。只是面上的疮胞发作凶猛,下官技拙,无药可施。以下官之计,便只能等它们长熟了,脓排净了,也就自行结痂痊愈了……或者府上另请高明试试吧。

竟是就此撒手不管了。

霍侯爷父子再三问计,太医摇着头不语,半晌才道:……建议隔离,用草木灰厚厚围洒住处四周,一日三次。

不用说,太医是真担心霍侯夫人有传染可能。

今时今日,霍侯爷也好,霍辰烁也好,断没有为她一人,让合府冒风险的道理。于是霍侯夫人被迅速移出霍府,送往霍家家庙独居。

霍侯爷不胜其烦,对霍侯夫人言道:“在那里好生过活,但惹事端,直接烧了你算完……”

这一次,霍辰烁仍是一脸惶惶,却也没有再哭。

。。

霍家家庙,和霍家祠堂虽然各走各门,但说穿了其实是前后院,隔断的那堵墙上有小门,需要时可开,是孝子守孝时临时住的,类同于结庐,方便早晚上香颂告。现在霍侯夫人一人住在那里,或者说是养病,或者说是等死。她倒是哀哭不断,可是待呼奈何?

刚搬来时,她面上脓胞正溃烂,而跟着过来的两个婆子怕她厌她,日常总是离她远远的。她们只做两件事儿,送饭送水。从来都是直接端了菜盆饭盆来,将饭菜倒进霍侯夫人门口的碗碟里,人就退了。或者提来水,把水倒进这院里的水缸里就走。

从不在此多停留,更不肯碰这院里的一草一物,更何况替她处理伤口。

然后两人把院门一锁,其他的吩咐一概听不见,才不理她的死活呢。

无药可用,更无人帮手清理,霍侯夫人担心那些脓水流到别处会引起别处皮肤溃烂,没办法只好自己用草木灰按在溃烂的伤口上吸脓排脓……

于是脓胞自行脱落的成白疤,用过草木灰的成黑疤,满脸都是这颜色深浅不一,大小形状各异,表面凹凸不平的各色疤痕,眼皮上嘴唇上鼻尖上,满面开花,甚是可怖。

难看归难看,她如今已经好了。只是可怜她递不出消息回府,府里也没人来看她接她。“传染”两个字忒是吓人,她依然只能活在草木灰的世界里。

屋里没有镜子,但霍侯夫人每每摸上那张自己都能揪住肉芽的脸,也知道定然是极其难看的。可越是这样,她越是气愤不甘。自己落得这般凄惨下场,却没有给对手重挫,岂不是无功而返吃亏太过?

她等着人来看她,知道她好了。她等着太医来确认她没有传染病,她不会传染,她不危险。

然后,她就可以回府里去!

以前她就是太软弱太不决绝了,一边想让人家不好过,一边又想保住自己好过,才会于事无成。如今不了,如今的她比以前斗志更昂扬,满满都是拼个你死我活的勇气和决心。

每一天,她都在百无聊赖中等待,等待一个可以拼死一搏的机会。

所以当霍辰烨忽然出现在她面前时,霍侯夫人竟就那么呆了一呆。左盼右盼,儿不来女不来,来了这么个追债讨命的。做为这么久以来时时放在脑海,演练你死我活戏码的靶子,饶是她惯会作态,此时也不由脱口而出满含着戒备和咄咄逼人的话来:“怎么是你!你来做什么?”

霍辰烨站在门口,把帘子高高撩起来,他脸上神色清冷,没有说话。

大约是怕草木灰飘进来,霍侯夫人住的屋子窗户紧闭,门上的帘子厚重,里面闷出一股奇怪的味道来。就这样屋里子也到处脏兮兮黑乎乎,象乡间农家毫不讲究的锅灶间儿。

而床上的妇人本来斜倚着床栏歇栖,看到有人进来才忽地一下坐直了身子。那一张脸上疤痕密布,几乎辩不出本来面目,若非眉眼熟悉声调依旧,霍辰烨几乎不敢确认这就是霍侯夫人的新形象。

霍侯夫人激动过后,也很快明白过来自己没有冲人发火的资本。这是唯一来看她的人,她得抓住机会,看能不能说动他带她回府。虽然可能性很小,但她怎么也得试试。

这里,她真的真的不想多呆了呀。

霍侯夫人迅速掩去了冷硬的神色,然后眼睛一红开始哭起来,开始细诉从前。从初次见面是他不肯亲近,到后来他得了糖第一次跑来放她嘴里……忆往昔点点滴滴,如今一失足成千足恨啊。

她痛哭号啕表示自己追悔莫及,表示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中了什么蛊,被什么屎糊住了心,“几十年母子,眼看着你长大的呀,怎么竟生了邪恶的心思呀。”如今幡然醒悟,每日活在痛苦的深渊里啊。

然后又歌颂了霍辰烨的高风亮节,都这样了还不计前嫌来看她啊,还念着多年的母子情份对不对?真真是以德报怨的典范啊,天上姐姐看着,也该多么欣慰啊……让她觉得自己更加该死了……

“我真是不想活了呀,只是没脸去见姐姐哇。烨哥儿,哪怕你怨我憎我,我拼着一口气儿也得活着。我得活着,为你做牛做马,以洗清我的罪孽。烨哥儿啊,你得给我机会让我赎罪啊……”

霍辰烨默默看着她哭得涕泪横流,悲不成声,心情复杂。

娘亲去的早,小时候,就是这个人,牵着他的手走路,对他很温柔的笑。后来,她对他甚至好过对弟弟妹妹们,好听话不要钱似的地说,宠着他纵着他,做了坏事护着他帮他掩下。小孩子看不透什么真情假义人心险恶,他只管得意又姿意地过活。那些年,她于他是依赖,是温暖,是母亲。

可是现在,他们走到了这样的地步。

霍侯夫人惯会察言观色,见霍辰烨神色有些松动,便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道:“烨哥儿你看,我好了,我真的全好了,你是来接我的对吗?让我跟你回去吧,我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她站起身来,有些热切地看着霍辰烨,张开手臂转了个圈,道:“我真的好了,回府后你可以让太医来确认。”她眼睛四处瞄� ��,一眼看到屋角还有一大盆水放着,忙趿着鞋跑过去,弯腰把水盆端起来,看着霍辰烨道:“烨哥儿你看,这么大水盆我也端得动。”

她在这里,每天自己洗衣洗碗,自己屋里的活计都自己做,不能养尊处优,倒连身体都强健了不少呢。

她稳稳的端着大水盆,盆里水并没有过份晃动,果然是很有几分力气。

霍辰烨看着她满含讨好的眼神,听着她低声下气的言语,半晌才淡淡道:“我是来看你的。至于接你,父亲不许。”

他是听人报告说她面疮早好了,于是抽空过来围观她的下场,看看她现在还能不能见人,能不能作恶了。不过看她表演这么久,他心里着实感慨,忽然不想多说她什么了。

可是悔改什么的,他不信。所以回府什么的,不能够。

霍侯夫人急起来:“为何不许,你父亲怎会不许?你父亲一向最听你的,若你肯接我回去,你父亲怎会不许?”她语带乞求,“烨哥儿,我自己出不去,你带我出去好不好?我回府后亲自和你父亲说,若你父亲仍不许,你再送我回来这里就是了,这样可好?”

上次她是要杀人哪,霍侯爷的惩罚也不过是关禁闭而已,这次她只是要自杀啊,霍侯爷又如何会严惩她?

她相信只要霍侯爷知道她好了,肯定不会不让她回府的。脸毁了又怎么样,她可以戴面纱啊。她还有心愿未了呢,怎么能在这里坐等腐朽?

见霍辰烨不回话,霍侯夫人放下水盆,冲过去拉着他的衣袖,道:“烨哥儿,我求你,带我回去好不好?你看看,这里是人住的地方吗?你怎能这般狠心,把亲手养你长大的母亲放在这种地方不顾?”

她顿了一下,觉得这句话可能有些不对,忙哀声补救道:“我倒不怕受苦,我死也不怕的,可你不怕你天上的娘看到,为你失望伤心吗?”她又泪水涟涟起来,望天抽泣道:“姐姐,你不想烨哥儿这样的,是吗?”

不时拿亲娘出来说事儿,霍辰烨心下不爽。他轻轻扯开被攥着的衣袖,缓缓道:“楚姨娘已向父亲招认,你逼迫她欲趁我请安时下药。父亲说,如此毒妇,果然该死……”

霍侯夫人愣住,呆呆地看着霍辰烨。侯爷知道了,原来他知道她还是想害人,怪不得这么久无人看她,无人管她。难道她以后就要象现在这样过活,在这里自生自灭,凄惨老去?她的一生就这样完了?

电光火石间,霍侯夫人忽然福至心灵,嘶哑着声音问道:“难道是你,是你害我?姓楚的那个贱人和你一伙儿的?”

楚惜惜惹出事儿之后,说自己犯下大错,不敢求饶,愿夫人赏药,就此结果了她的性命吧……她想来想去觉得楚惜惜没有害她的必要,并且后来楚惜惜出的主意也切实可行,霍侯夫人便没对别人提到过楚惜惜半分。

那楚惜惜又何必自己跳出来?牵扯上此事能有她什么好处?

除非,有人许了她好处。

而这个人,不用说只可能是霍辰烨。

一处想通便处处通,她怪叫道:“怪不得,怪不得当初没人问我,更没人搜搜看药用完了没有。”原来不是以为她药用完了,也不是百密一疏忘了顾及,更不是她身份尊贵,无人敢搜,原来根本就是为了留着药让她自食其果啊。

“怪不得明明是同样的药,偏我就发作得厉害,还会传染被移出府来。其实药也被你换过对不对?”她肯定一早就被人监视中,待她把药埋到后院树下,便换了她的药。

霍辰烨淡淡道:“药没有换,只是多加了一味而已。要怪就怪你自己,若你无害人之心,不动用此药,便万事大吉。如今这般,纯属自作自受。”

就算如此,他那时加的药也只会让人面上生胞,没脸见人而已。太医不知她为何发作凶猛,又闻到周围有微微奇怪的味道,谨慎起见,才防传染的。他若要她性命,让人看不出痕迹的法子多的是,就算用药,也可以直接把药塞她嘴里去,哪用费这周章。

霍侯夫人见他认了,不由咬牙切齿。那药不但让她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还让她成了传染源,让人人避她如蛇蝎,真是何其歹毒。

她狠狠抹掉自己脸上尤挂着的水渍,恨声骂道:“你这个贱种,你这个恶棍,竟然这般算计自己的长辈!哈,我真后悔,为何没有早早将你掐死,到如今反受你害!”

她骂着,想起前番被明玫那顿打,不由心口发疼,“你们夫妻蛇鼠一窝,一个出手殴打,一个使毒用药,欺尊灭祖,枉顾伦长,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哈,你们等着,早晚都是天打雷劈的报应!”

霍辰烨不为所动,天打雷劈也该先劈她吧。看着她那因激动而扭曲变形越发狰狞的面孔,霍辰烨反而觉得这样好多了,至少比刚才那惺惺作态的样儿让他舒坦多了。这样才正常嘛,才是今时今日大家该有的态度嘛。

楚惜惜招认之后,霍侯爷怒不可遏,是他替她求了情。

她还是活着好,活着反思她的罪过,活着享受她的现状,比死了一了百了好。

他不想再和她多费口舌,转身向外走去。

霍侯夫人追在后面,继续叫嚣道:“我要去告你们,去圣前告你们,你给我等着瞧好了。”

霍辰烨闻言冷笑一声,他停步转身,朝霍侯夫人走过来。霍侯夫人一惊,叫道:“怎么,你如今想灭口不成?我警告你,我有儿有女有娘家,你敢动我,他们知道了,绝饶不了你!”

霍辰烨笑了笑道:“我不灭口,我怕雷劈。不过,就算我灭了你,也不会让谁知道,别人知道了,也未必有心替你主持公道。因为你该死,你死了才是最公道的。至于见圣上,你还是别想了吧。你没看你连儿女都见不到么?”

“楚姨娘招认后,父亲叫了烁哥儿灵姐儿来。灵姐儿说,她是出嫁女,不好过问娘家事儿,只希望不要因你让合府蒙羞,便是她们出嫁女,也会跟着难堪。——你听明白没有?她怕你带累她,让她在婆家难做人。”

“烁哥儿,你知道烁哥儿得知你害人后做了什么么?他给你寻了一口棺材,很好的材质,不过不太大。”霍辰烨说着,用手比划出一个匣子的大小来,“你知道的,你会‘传染’,所以焚化才最保险。烁哥儿说早点儿备下,给你冲丧。另外,他提议了两次,说让炎妹妹早些出嫁,怕你忽然死了,妹妹守孝误了佳期。”

“至于贾家,你知道么,你家兄长和侄儿一起来看过你,就你挪到这里第二天时候。结果隔着院门儿看到了你满脸流黄水儿的样子,恶心得你侄儿都吐了。我不过提了一句你这症状,和西南麻风村的某些症状倒有一二份相像,你兄长就连声撇清,说你们家祖辈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病史。然后你兄长亲自劝父亲,说你这个样子,早些烧了,你也不受罪,亲邻也安生……”

霍侯夫人被霍辰烨的话惊到,一副震惊惶然的样子,她把手指放在嘴里咬着,还哆索着嘴唇,含糊不清地道:“我不信,我不信……”儿女娘家都不能指望,那她如今还能指望谁?

她眼泪再次滚涌出来,见霍辰烨又转身欲走,忙往前猛冲过去,扑通一声跪下,哭道:“烨哥儿,我给你跪下,我知道错了,我不该那样对你。可千错万错,你也是我养大的儿子呀……我求求你,我求求你……”边说边又拉住了霍辰烨的衣袖,趁霍辰烨一个不备,手指迅速往他手上一抹。

原本她刚才趁霍辰烨说话之际,把手指放在嘴里咬破,如今血抹了霍辰烨一手背。

她还试图低头去咬破霍辰烨的手,被霍辰烨一挣一推,身子就往后一仰歪到了一边儿。

霍辰烨看着被涂上血腥的手背,嘲讽地看着她。

霍侯夫人却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膝盖,扬声大笑起来:“哈哈哈,你给我换了药,你让我会传染?我就把我的血涂你身上,你最好落得我一样下场。哈哈哈,哈哈哈!让大家都看看,你和我一样……”说着又扬声长笑起来,状如疯魔,好像周围有无数观众观赏她的威风似的。

“你没想到吧,霍都督?我就是死,也要拉着你垫背!我有传染病,你却跑来看我笑话,不是天助我么?可见天谴你,我是替天行道!”

然后,殊途同归,她烁哥儿还是侯爷唯一的儿子。霍侯夫人又哈哈哈的大笑起来。

霍辰烨脸色冰冷。他就知道,不该对毒蛇手软。可是她也不想想,他便是想害她,会给她弄有传染性的药吗?她死不足惜,万一连累了周遭旁人呢?

他一把扯掉刚才被拉过的衣袖,将手上的血擦拭干净,然后转身大步出去,没再做片刻停留。

院门再次紧闭起来,将那狂如鬼魅般的大笑掩在其后。

让她得意吧,能笑着死也算是喜丧了对吧。就当是他对她抚养的最后报答了吧。娘在天上看着,也不会怪他吧。

。。

明玫倒没担心过霍侯夫人的下场问题,曾让她觉得不安的,是只怕得罪了皇后娘娘。

府里活鱼带毒事定后不久,霍辰烨就进宫向皇上诉苦。

能让活鱼带毒毒死人,这种高明的手段,自然是宫里高人才有的妙法。——他依稀听说过早些年宫中曾有贵人用过此法,只是宫廷隐讳,具体细节连他都所知不详,是外面席间随便谁都能知道并随意传扬的么?

霍侯夫人和皇后娘娘及毛家的互动很好查证,但他却不能去告谁的状,他只能诉苦。

家门不幸啊。家仆投毒,他死里逃生。问题是他霍家门庭严谨,却对此种用毒手法难以防范啊,窝囊啊丢人啊不甘啊……

说到动情处汉子眼红,“臣未死于沙场身为社稷,却几枉死于此,实在冤愤后怕不已……”

皇后他自然是动不得,何况他也没证据,但上眼药他还是会的。自己的嫡系臣子遭此暗算,用的是宫里的隐秘手段,会是宫里的谁手伸那么长,为的是什么,圣上自会调查裁度。

天子甚至不需要一怒,只需要心里小小的一根刺挠骚着,那就是许多人不能承受之痛了。

至于毛家,皇后位尊有子,毛阁老这里一向趋附者众,他又刻意揽招,如今门生遍朝堂,文官中一人独大之势至今不衰。前有一个邢阁老,后有一个钟学士,都得圣上扶持,但朝堂上说话的份量,仍是谁都难以与毛阁老抗衡。

一呼百应的日子过久了,但有人不顺着他,便生极端手段。

被惹头上自然着恼,可是毛家这般强势,他也不敢惹呀,他得推着助着呀……

不久后,某日皇上得知新科探花季中平乃毛阁老门生,私交甚好,常在毛家走动,于是想起自己待字闺中的小姨子来。当即发兴再牵红线,将毛家二姑娘赐婚新科探花郎季中平。着七日完婚后,随探花郎回乡探亲祭祖,以报双喜。

毛二姑娘年纪不小了,高不成低不就的,加上在毛二的问题上,毛阁老和皇后娘娘各执一念,才耽误到现在。不过嫁妆早备得足足的,不足也没关系,有皇后娘娘让内务府帮着办一下,再没有什么办不成的事儿。季中平也是一表人才,如此正是佳人良配啊。

可听说毛阁老和皇后娘娘都甚是不悦。这季中平不过是一乡绅的儿子,颇懂结交,入京后即拜入毛阁老门下。怎么说呢,把女儿许给这么个寒门学子不说(乡绅在乡里充充阔还行,在这偌大京城里,还是表提了),这还属于内部消耗啊,他家二姑娘应该去结交更有助益的高门啊。

明旨已下,高不高兴的不重要,毛二姑娘还是沐浴着皇恩很快洗洗嫁了。

然后再过一阵子,季中平携妻归来,意气风发等朝廷重用。

忽一日京中巡检,在一些之前外地学子们进京临时居住和日常聚积的地方查检出一些表奏来。是前番立太子呼声高潮时一些学子所书,什么“与上书”,“士谏言”,“众士表”之类的东西,俱是扬扬洒洒,各表文采。

说为表奏,其实大多没有署名,没有日期落款什么的。学子们大多没有门路或胆子真的递到圣前去,不过是激昂文字表述胸臆罢了。

士子们年轻气盛,慷慨陈辞。这些表奏中,除了对立太子之事的论述,另有一些对朝政的议论,对时弊的不满……其中不泛跑偏主题言辞过激的论调。

圣上恼,令彻查,看这背后有没有什么别有用心的人引导鼓动学子,以及营私结党等。

核查中,发现有份写有“不立三皇子,则上不圣明”的表书,被人认出字迹与季中平甚似。

——在立太子风波中,“立尊立嫡,三皇子乃国之正统”的说法力压群议甚嚣尘上,拥护三皇子者众,圣上早就不满,有意拿几个出头鸟作伐。

不过此时士子们早过了落第之初的情绪澎湃阶段,大多认命了,该出家出家该回家回家去了。少数滞留在京的,或攀学附塾以待来年,或各方打听交结以谋个谋士西席之类的糊口去了。换言之,学,潮早散了。

所以,如今要抓典型,其实不那么容易。可是大家又何必费劲去找别人呢?季中平多么现成不是么。

而做为毛阁老的门生,以及新女婿,季中平这般闹腾,他岳父大人知道吗?太令人浮想联篇了。

……由此,朝廷揭开了深查毛党的序幕。

季中平自然不认,毛阁老自然更不认。不过没关系,做官久了,有几个屁股干净的?只要上面有意思查办,东方不亮西方亮,总能揪出尾巴的……

毛阁老自己就深谙此道,知自己大势已去,便上书陈情告老。

圣上也没为难,一番君宽臣忠,一番翁婿情深,互诉衷肠之后,毛阁老携眷返乡。而季中平,看在毛阁老份上,看在皇后份上,看在与圣上一担挑份上,也没落罪,同样的携眷返乡。

自此,皇后娘娘成了拔毛孔雀,没了外家助力,立马老实了。

明玫却很是担心。这次把毛阁老一家,也弄得太不堪了些。还有那可怜的毛二姑娘,长得花儿一样啊,她又何辜?

皇后娘娘就算没了外家,但到底是皇后娘娘啊,她一个口谕,搬个臣工脑袋还是很轻松的,不管你官儿多高。她就算能看着父亲告老(确实挺老的),也能眼看着自己妹妹下半生就在乡下做地主婆么?

而霍辰烨,在此次的反毛运动中,能见到他影子的地方可不少啊。

霍辰烨哈哈一笑,表示这不过是君上意之所指,臣子剑之所向罢了。他身为臣子领命行事而已,半分也无关私怨噢。

这个明玫其实明白,说到底,毛阁老惹恼的是皇上,本来做为妻族,其势已令圣上心有忌惮,偏毛家还在储位上表现得积极抢眼,触了圣上逆鳞。霍辰烨是皇党,毛阁老动他,自是也会惹恼皇上。可她不明白的是,毛阁老混迹朝堂多年,怎么会这般没眼色这般找事儿?

霍辰烨说,毛家几个儿子都无长才,毛阁老又年事日高,眼年着告老在即后继无力,自想紧着铺好后路。所以行事才越发急燥沉不住气。

这次动他,也许是真觉得他不识抬举恼了,也许只是试探圣意,还也许,这事儿根本就是内宅娘儿们自以为是弄出的高明阵法。

谁知道呢,反正既然惹了他,还不兴他反击?有这道理?

如今毛阁老离京,毛家几个儿子最高不过四品,且是外官。京中毛派又经过一番洗刷,成不了气侯了。皇后娘娘拉笼武将不成,文臣的依仗也未必保得住,她若聪明,能依仗的便只有皇上,只有皇党。

再说朝中从来没有永远的敌人或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不是。

后来,霍辰烨找了个机会转呈了皇后娘娘一句安慰。他说,毛家势弱,没准正是三皇子之福。

话很浅显,却有失臣子分寸。或者皇后娘娘从中解读出了不一样的意思?反正,皇后娘娘随后宣了明玫进宫,待她甚是热情。

……朝中事儿好复杂,明玫表示咱不懂。她还是那般慢慢把府务移交到秦氏手上去,自己坐镇后方。理由是,她怀孕了。

这次从怀孕到生产,甚至到孩子一岁多,霍辰烨都常伴妻女左右,着实体验了一把养小儿的喜怒悲欢。明玫那时对数字上瘾,说两个兄长都六辈,她就叫六娘好了。被霍辰烨一口否了。然后退休老侯爷亲自给长房长孙女儿取个元字,小名元娘,大名霍元昕。

明玫对元字很敏感,偷偷笑说不如叫霍元甲好了,被霍辰烨鄙视。六一同学已经荣升新一届靖安侯世子爷,神气活现地给明玫上了一堂关于“昕”字美好寓意的课……

然后,终于,霍辰烨又忙起来,早出晚归,有时几天不见人影。不久后,朝廷下旨动兵,目标:周斯国。

据说,与北辰一战毕,封刀就做为粽子之一组团秘密潜入周斯国,探得对方敌情与机密无数。其中,北辰战败王子挞挞旦,正是逃往周斯国。据说周斯国王膝下无儿,三公主允文允武,立为女太子。

当年,在挞挞旦四处逃亡的日子里,与三公主有过一段旧情,后来挞挞旦以入赘驸马身份向周斯国借兵征伐大汤,败,北辰国灭。再后来挞挞旦想在周斯国再结势力,奈何周斯国安泰已久,军民皆无战意,加上他一个外来户,想要集结势力复国,难。

但挞挞旦一直在奋斗……

这正给了大汤休养生息的机会。如今,趁敌不强以灭之,正是好时候。

沙场点兵,霍辰烨是拉风的征西大将军。

临行前去辞别霍侯夫人,才知道霍侯夫人不知何时已经驾鹤西去。当然这都是骗人的说法,实际上她哪儿也没去,就死在一片草木灰中,已脱水干瘪快成木乃伊了。

霍辰烨看了看院内那两株可怜的小树撇嘴。树上无叶,树皮都剥落很高一段。——守门的两个婆子早不往院内送饭了,于是她是活活饿死的。

多好,落得干柴一般一段身躯,正好点火方便。

烁哥此次死求跟着他上阵去,为国杀敌什么的是对外的口号,烁哥跟他和父亲求告的是:“让我去拼些军功吧,让我为咱霍家出份力吧……”

以前烁哥也想上阵杀敌,但那是少年热血。而如今拜她所赐,活得惶恐不已,不能为家挣功劳,便觉不安,甚至有罪。

命人白布裹了,通知近亲观礼。

讽刺的是,亲儿亲女,兄弟侄儿,都远远避在上风口,好像离得近些,就被沾染上些什么。并无一人想要一览那白布下的尊容。这就是她百般筹谋的结果。

最后还是霍辰烨上前去收骨灰,霍辰烁才跟了上去。然后骨灰入殓,霍辰烨报母丧。

上夺情,允其守完头七孝后出发……自此后一坯黄土,两下安生。

。。

战事历时三年。然后双方重新划分了国界,各自重筑边防。自此,周斯,大汤和西羌,成三足鼎立之势。据说,经过此战,各方平顺,此后至少十年无战事。

霍辰烨归,一番封赏自不必说。霍辰烨扫北疆平西域功在千秋,可是他没有抬抬屁股升几级,而是另获封了一个侯爵,靖平侯。于是靖安侯靖平侯,一身双爵,另加封太子太保。

有同僚笑问靖平安侯是不是接下来该给次子请封靖平侯世子了?真是绝世好家长啊,之前为妻求,现在为子谋,建功为家人啊。霍辰烨客气表示:此乃上意,上意。

徐茂辉等死党甚至起哄:现在两个儿子都给谋好了前程,再生儿子可肿么办?

霍辰烨哈哈大笑:来得早有到得晚无,谁让他们到现在还不见影呢。那笑容溢满眉眼,柔慈一片。凶狠杀将此时,也不过是个恨不得给子女铺平一生路的宠溺庸俗傻二爹。

老爹二叔不在的日子里,六一六九除了习文习武,还要学理庶务,支应门庭,早被明玫拿来顶梁了。如今两人也算经历过些人情世故,都很稳得住。私下很淡定对老妈表示:荫恩极好,不过咱吃爹的饭不能丢爹的脸,咱要做有实力的二世祖……

霍辰烁此次也立战功,被封参将,正四品,驻守西疆边城。秦氏想跟着去,含含糊糊地提。霍侯爷说既然要去外地就任,干脆分家好了,反正霍家向来有早分家的传统。

霍辰烨表示,他得了爵位,财帛上多多分给烁哥儿一些。另外西部艰苦,宝哥儿留在京里更好些。一副全盘接手的样子。

秦氏心疼孩儿去西北吃苦,远离京城将来出路也不好,闻言大喜。大伯有心提携,那哥儿前程也不会差了。夫妻大表感激。

明玫完全没意见。只是秦氏已用得顺手,她走了,她又得找人协理家务,很有些舍不得啊。不过六一已是大孩子了,有些人家这般年岁的孩子已经订下亲事了。她是不是可以早点瞄个小媳妇儿好生调,教着?某无良老妈默默算计……

总之,终于四海升平,可以安享太平。

明玫的商业小连锁已经初据规模,发展良好。她时不时携家眷各处瞧瞧。年老色衰,日久情弛神马的,她不能坐等那一天的到来。女人嘛,还是得有自己的事情做,生命才精彩。

再一年后,霍家三房,霍辰烨爷爷的三弟,归宗认亲。原来分家之后,这位三太爷并非象传说中的那样隐居广东,而是携妻出海,捞财去了。这些年辗转各处,见识真是没的说,许多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稀罕事儿,听得一众人感叹不已。

倒是明玫,从中听到些熟悉的东西,让她振奋不已。

还有那两个从小长在国外的小不点儿晚辈,时不时的拽着久违的鸟语,也让明玫莫名的激动。

山的那边海的那边住着些什么?久违的记忆中的东西会不会在那里出现?

她热切的目光让霍辰烨攒眉不解(一点新奇见闻也不知是真是假,明玫不至于这般没见识啊),她偷偷和几个小屁孩用鸟语对话让霍辰烨凝眉沉思(他不信她说的已跟几个小家伙学会了几句鸟语之类的说法),当他看到明玫某次和小屁孩聊了几句之后眼睛湿润,他更深深地锁住了眉头……

巨轮靠岸,精美舶来品现身,霍家三房人的回归和见闻,都在京城引起了不小的哄动。朝堂上,是否重开海运又被拿出来重议,实际上朝廷也从来没真正停止议过,只是事关重大,从没议出什么结果罢了。

这事儿吧,主要大家都没去过,说不清外面的真假啊。

不过这次,讨论得异常热烈。

……

。。

再半年,霍辰烨以身有伤病为由,请旨休养。然后这位侯爷撇下两个儿子,携娇妻幼女,隐身而去,淡出了京城人士的视线。

霍家人说,霍侯爷是寻访到了名医,去某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暂住,治病怡养去了。

但外间传言,说霍侯爷其实是领了秘旨,在某处为大汤秘密练养精兵呢。

而在遥远的某艘远洋巨轮上,某一家几口正在甲板上晒太阳。他们怀揣皇命,要到山水的另一端去探险,云游天下四海建交神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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