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亡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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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回到不久前。

伊特诺背着薇儿,东躲西逃,早已认不清方向。而那只巨兽一直在他身后紧追不舍,让他无时无刻不提心吊胆。薇儿虽然不沉,但伊特诺也并非体力雄厚,如此持续下去,终是会渐渐透支的。

是以,当伊特诺拼着意志拐入又一个弯道,见后边的身影还没有追上来时,他不由得两腿一软,趴在地上大口喘息。

“啊,累死我了……”有气无力的声音,伊特诺现在觉得自己连动弹一小下下,都办不到。

“罗伊德哥哥怎么还没有赶上来,难道是陷入苦战了吗?……不会的,罗伊德哥哥这么强,绝对不会输的!”

“但是,我现在到底该怎么办?”伊特诺苦恼地转过头,看向背上正皱着眉心昏迷的女孩。

“我可是完全没有力气了,难道我们要在这里一起升天吗?”想着,伊特诺连忙摇头,顿时又坚定起来。

至少,要把她藏在隐秘些的地方,然后由他来把那巨兽引开。

“不要紧,在还没听到妹妹叫我一声哥哥之前,我是不会死的!所以!”

伊特诺拍了拍薇儿的脸,期盼道:“你好歹先叫我一声哥哥,让我待会死而无憾吧……”

女孩却没有任何反应,小脸痛苦地拧着。于是伊特诺轻轻一叹,无奈道:“临死前小小的愿望都没办法完成吗?”

他把薇儿放下,细声道:“我会保护你的,就算是死掉,也不会让那只怪物碰你一根毫毛的。不过,我已经没多少体力了,再背着你这样跑下去,迟早会被那怪物追上的吧。所以,你在这里乖乖待着,罗伊德哥哥一定会找到你的。”

伊特诺低头想了想,开朗笑道:“也一定会有方法救你的吧!千万不要放弃,我来帮你引开它。”

“一定,不会让它伤害你的。”伊特诺恢复了认真,眼中有着决绝的色彩:“永别了,妹妹。”

男孩怀着坚定的内心站起来,在拐角处探出头来瞄了瞄,巨兽徘徊寻觅的吼声仍在不远处传来。他鼓起勇气,正要走出去,衣角却被一只小手紧紧握住。感觉到男孩的气息将要远去,女孩拼命地睁开眼睛。她的声音很虚弱,但手却不肯松开。

“伊、特、诺。”女孩轻声说出这个名字,男孩怔怔地回过头,忽然冷声道:“放手。”

女孩没有回应,手死死地抓着他的衣角,仿佛只要一松开,她就再也见不到这个男孩了。

“再不放手,待会怪物找上来,你也会死的!”伊特诺着急了,连忙去拽开她的手。

“呜,伊特诺……哥哥。”带着哀伤的感觉。女孩最后的呼唤,让伊特诺不由得一怔,心中跌宕不已。

然而,他还是咬紧牙关,继续着自己的举动。处于痛楚中的女孩,手最终仍是被扯开,与那道因为困倦而渐渐消散的目光一同,从伊特诺身上落下,再也没有出现。男孩的内心在隐隐抽动,他注视着她,微微一笑,转身便要离去。

这时,有液体隔着墙壁流动的声音传来,很轻,在四周变得安静的现在,伊特诺方才听了出来。

如同水流般的物质在墙边缓缓滑落,同时伴随着“哧哧”的声音,好像有什么东西正被烧灼腐蚀。

伊特诺站在原地不敢动弹,从小便身临险境的他,有着一种本能的危机感。而此刻,他的内心已经敲响警钟。

突然,墙后传出一声怒吼,同时一面墙壁在风吼中粉碎,掺杂着绿色液体的碎石朝两人袭去。

伊特诺想也不想,就扑到薇儿身上,将她护住。石块打在伊特诺的背上,冒出丝丝白烟。只一瞬间,就有灼烧感从他背部传来,飞速扩散。伊特诺咬牙忍耐,见碎石已尽数落地,才急忙撕开上身的衣物,扔到一旁。

只见那件上衣的后背,已被毒液灼开一道大口子,边缘是一片焦黑,仍在缓缓向外蔓延。伊特诺动一动身子,立即能感觉到背部的剧痛,恐怕那里已是血肉模糊。居然在如此危机的时刻受伤,他不禁暗叹:真糟糕,还是先让那家伙给找着了……

但没有能给他去处理伤口的时间,那只巨兽此刻正从墙外钻进来,对着伊特诺张嘴咆哮。绿色的毒液顺着它前方的利牙不断落下,滴在地面,一阵轻烟升腾。伊特诺受伤后体力更是不济,满头虚汗的他看了看通道,离下一个转角还有很长的距离,而巨兽不需要十秒,就能一口将他们吞个干净。

“明明想着就算自己一无是处,能够当一回保护你的英雄也好。可惜我连这个都办不到。”

伊特诺抚着薇儿发热的脸庞,轻声叹道:“对不起啊,妹妹。哥哥我好像,没辙了……”

话音刚落,巨兽就张着倾盆大口朝两人扑来,而伊特诺将薇儿紧紧怀抱,用他身体做出最后抵挡。

当内心的恐惧与坚决一同喷发,时光流逝的感觉开始被拉长。由此,一切都变得惊心动魄起来。

停滞了时间的世界里,穿过血线弥漫的黑玉中心,在那片黑暗的最幽深处,一个男子正站在干涸的土地上,仰天而望。天空是灰蒙蒙的一片,没有雨点,没有雪花,飘落着燃尽的灰,如同那些远去的记忆般,焚烧得干干净净,不再美丽,只余凋零。

男子的身后,是一片黑影。黑影中站立着一名少女,面带冷笑。“呵,你将我赶出了那座心中的‘城’,我则将你封闭在这黑玉之中,结果竟是两败俱伤的局面。我们谁都没能占据这孩子的心灵,现在这副身体的内心深处只留下浅薄的意识。很快,那一丁点的意识也将要灰飞烟灭了吧。然后,只会留下一具行尸走肉。你将不复存在,真是可悲啊。”

见男子不答话,那名少女感叹道:“我一开始并没有足够的能力与这副身体相融合,所以只能徘徊在这意识表层,不断侵占,直到将其据为己有。但是,还有你,这个一开始就隐藏在心灵深处的最大‘麻烦’。一个外来的灵魂却能在那里筑造出铜墙铁壁般的‘城’,用以抵挡我的侵略。我对此很好奇,为何你能够如此轻易地操控着本不属于你的躯体?”

对于黑玉的提问,男子沉默不语,并无回应。

于是少女继续说道:“所以,我侵入你的梦境,去找寻答案。让我惊奇的是,你的梦境是这般的虚假与彷徨。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我想了很久,现在终于明白了。那就是,你并不存在感情啊!更确切的说,你无法理解感情,无法理解人类因何而喜悦,因何而哭泣,为什么高兴时会露出笑容,为什么悲伤时会流下泪水。只是,一味地模仿着。”

少女笑道:“在这一点上,你与我很相似。人类的情感无法作用在你我身上。我们感觉不到快乐与哀伤,没有梦想与绝望,我们拥有的只是永恒的迷失。所以,我要成为人,或者说,更接近人。而你则是在模仿着他人。你模仿了他人的记忆,模仿了他人的思维,他们的行动,他们的生活方式。然后,这样的你,因为某种机缘得到了这副身体,并且继承了这孩子的记忆。”

“凭借着这份记忆,你理所当然地取代了她,成为新的‘丁格丝·薇儿’,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而且,依靠记忆,你能知晓在何种情况下该表露出何种感情,要用何种语言和行为去面对一切。然后,以此换来了虚假的满足与希冀。但是——”

说着,少女锐利的目光穿透了男子的身影,仿佛终于看清了这一切:“你终究不过是个小丑罢了。你扮演着这个女孩,欢笑时扯起嘴角,哭泣时挤出眼泪,将生前的她表现得如此完美,却依然无法理解这些行为。什么家人朋友,亲情友情爱情,不过是些信息,人类在你的眼里,也仅仅是些会动的草木,和我所见的,一个样子。你和我,是一样的,都是个怪物。”

男子依旧沉默着,没有动静。少女对此甚为不满,她眸中寒光一凛,说:“为什么不回答,是无法回答吗?你知道我为何到现在仍未把你吞噬吗?因为我觉得你可以称之为同类。在这漫长时光里,我对只有自己一人的世界,已经感到厌倦了。应该是厌倦了才对。”少女沉下眸,显得有些迷茫。这样的感情,扰乱着她的思想,让她也不知该如何去形容。

“像这样对峙下去,对你我都没有好处,你明知这一点,却仍要在此与我纠缠么?现在的你,早已没有胜算了。”

见男子还是静静地站着,少女冷冷应道:“还不明白吗,你不是丁格丝·薇儿,也不是人类,仅仅是一缕亡灵罢了!”

迎接她的,仍然是沉默。于是少女目光一沉,衣袂飞猎,黑暗瞬间包围天空,整个世界顿时失去色彩。

“看来,我只能把你吞噬掉了。”少女说完,黑暗如同巨浪般朝男子扑去,即将淹没他的身影。

“我知道。”男子终于开口。没有感情,虚空般的声音。平淡的一句话,让袭来的黑暗在中途刹然停止。“他在20岁的第二天,本该是会死的,因为一个跳楼的人,而死去。能看到生命流动的我,很早就明白了,并且在旁观着。但是最后,我却改变了他的命运。为什么要救他?我也不知道。或许仅仅是因为前一刻他对我的施舍。”

男子依旧看着天空,企图寻找答案。“为何所有人都无法看到的事物,他却能够看见。为什么所有人都不曾在意的事物,他却能够在意。我忽然疑惑了,对于人类,对于感情。想要探究,想要拥有。或许正是因为这样的寄望,我才来到了这个世界。”

“那么,你究竟是什么东西?”少女带着扭曲的笑影,好奇地问道。

“不知道。或许长久以来的迷失,早已将自我遗忘。不存在之物,魑魅魍魉。正如你所说,我只是一缕亡灵罢了。”

不知自己因何存在,不知自己去向何方。现在留在心中的,只有死寂而已。

男子缓缓抬起手,有灰烬飘落在掌心。他斜眼看着,轻轻握起,再次摊开手时,却只余一缕飞灰。

“那时的我并未渴求过生命。但是现在的我,却像个人类一样活着。发现这一点时,我在想,如若这就是我的命运,为什么不能去拥有呢?为什么,如此迷失的我,不能作为某人来存在呢?所以,这副身体,绝不会让给你。丁格丝·薇儿的人生,既是我的人生。如果再敢阻拦我,就消灭你。”男子转过身,面向黑玉,眼中是一潭死水,没有波动,也不带杀意。

然而黑玉却似乎能看清他的决意:“呵,说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话,你以为就能凌驾于我之上了吗?”语气已然变得阴冷。

说罢,少女眼中杀意毕现:“既然如此,我明白了。我们是绝无可能共存的。失去依凭的你,还是在此被我吞噬吧!”

男子不语,径自踏入黑影之中,慢慢走向少女,被黑雾的团团笼罩也毫不在意。

少女眉头一皱,咤道:“死吧!”说着,黑暗突然暴起,化作漫天的利刺,雨点般朝男子落下。

原本少女还期待着那道灵魂被漫天刺雨撕裂的景象,但下一刻,刺雨坠落的地方却已是空无一人。

“意识因想象而生,现实因想象而形。我是不存在之物,不曾拥有任何事物,也因此,任何事物都能拥有。”

男子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少女有些茫然地环顾四周,终于在幽影迷蒙的地方,发现了那道身影。

不知何时,男子的手上已经多出一副漆黑的面具,他将面具盖在脸上,淡淡道:“让你见识一下,虚无的力量。”

随后,漆黑的面具上闪起一抹红色的目光,跟随着记忆中的举动,男子打起了响指。

——起舞吧,百鬼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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