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大火足足烧了五天五夜，才将宋澄连同那些死蛊烧得干干净净。
慕恒跪在地上，伸手将地上的灰捧在手心，倒进一旁的盒子，动作有说不出的轻柔，像是害怕打搅到她。
简然坐在慕恒身侧，垂头看着慕恒的手，她的心像是被万根针狠狠扎过。
“阿姐、我阿姐在哪？”
简然一转头，只见一个熟悉的人惶然地停在了门口，是宋和。
慕恒手上的动作从未停止。
又有一人走过宋和连忙向慕恒走来。
“世子，这是……”
赵歌看着那些灰烬，一下缓不过神来。
慕恒依旧不为所动。
赵歌一下站不住脚，跌倒在地，眼泪瞬间倾泻而出。
宋和终于抬起脚，摇晃着走到赵歌身旁，他也没忍住，垂着头跪了下去。
“阿姐……”宋和咬着牙，握紧拳头，满脸痛苦。
赵歌已经哭得停不下来。
慕恒的平静于他们来说简直是个反差。
有时候说不出、无法表达的难过，才是最难平的。
慕恒收起最后一丝灰，伸手将盖子盖上。
“皇朝不能太久无主，你需尽快回去。”
宋和瞬间被激怒，他起身抓住慕恒的衣领怒吼：“你没有心吗？阿姐死了！你不用再装了，我早知比起阿姐，你更在意这天下大势，看不惯我做皇朝之主，你大可将我拉下来！”
慕恒只是淡淡地看着宋和，握紧盒子。
“都是你，如果不是你，阿姐不会死！都是你！”宋和红着眼像是要将慕恒生吞活剥。
“皇上，你快放开世子。”赵歌见状连忙起身来拉宋和，可宋和却纹丝不动。
简然看着心里也是万分着急。
“对，是我。”慕恒平静地说。
宋和重重地推开慕恒，后退了几步，他脸上神色黯然，扯了扯嘴角，“可这……有什么用呢？阿姐……回不来了。”
慕恒垂下眼帘，转身往外走。
时间在一日又一日的流逝，远嫁楼兰却意外暴毙的皇朝三公主宋澄正在被人淡忘。
可简然知道，有个人永远不会忘记她。
慕恒坐在书桌前低头看着文书，而一旁的书柜上陈列的是各式各样的话本，都是她从前在宫中时爱看的，其中的一本《侠义恩仇录》一共十本，全部被放在最上头。
简然还记得当年在那偏僻的西院，她最是喜欢捧着这本书一遍又一遍地看。
“世子，七玄先生将这本书的后续写出来了。”
一个侍从走了进来，弯腰献上一本书。
七玄先生？不就是写《侠义恩仇录》的那位吗？不过那《侠义恩仇录》早就写完了不是吗？怎么还会有后续？
慕恒将笔搁置在一旁，起身走上前将那本书拿起，伸手翻开。
简然也凑过去看，果然是七玄先生的风格，也是真迹，看来《侠义恩仇录》还真是出了后续，不过这内容怎么看起来怪怪的？
正想着，外头突然一阵骚动。
“走开走开，让我看看，到底是谁将本大爷关起来这么久写那个书！”
“你不能进！”
“滚开，我倒是要看看，是哪路神仙，路子这么野，连敢将我七玄大爷从大老远的钤国运过来。”
“拦住她！”
……
简然越听越觉得有些哭笑不得。
她终于知道为啥这《侠义恩仇录》的后续看着这么奇怪了，因为那就是一本主角婚后的种田文，哪里有半点闯江湖时的痛快和潇洒。
七玄还是闯了进来，简然也是第一次亲眼看见自己喜欢的书的作者，心中略微有些震撼。
她曾幻想过，也许七玄先生是个历经江湖血雨的故事青年人，也许会是个见识广泛的英勇才女，也许是个名气平平却胸怀抱负的才子，可她从未想过，七玄先生竟是个异常年轻的女扮男装的俊公子。
“你……你……”
一见捧着书的慕恒，七玄结巴得说不出话，她做梦也没想过将他关起来写书的人竟然是慕恒。
慕恒抬眼看了看七玄。
“见过世子！”七玄跪了下来，行了个隆重的大礼。
“起来吧。”
七玄站起身来，伸手掀开左边的衣袖，那里赫然有一个红月标记，她是个混血者。
“世子，我在空青城长大，这么多年来，多亏世子的照拂，我们这些混血者才能有一席之地。”
七玄说着，心中有抑制不了的激动，没想到有生之年，她能这么近地看见她心中一直崇拜的人。
慕恒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世子很喜欢这本《侠义恩仇录》吗？世子若是想再看，我还可以再写。”七玄看见一旁书架上的《侠义恩仇录》全集，她不由得有些意外，想不到看起来生人勿进的世子，竟也爱这看这样的话本。
“不必，这本就很好，这样的结局，她会喜欢。”慕恒说着，将书合了起来。
她？
七玄听着有些不解，可她不敢问出口，她大着胆子再跟慕恒搭了几句话，慕恒都兴致缺缺的样子，看来这楼兰世子果然是如传闻中那般难接近啊。
一旁的侍从见状，连忙将七玄请了出去。
“大哥，世子说的她是谁啊？”七玄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还是问了出来。
侍从叹了叹气，“是已故的世子妃。”
七玄大吃一惊，这……
“我也是听人说的，听说当年世子还在皇朝的时候，世子妃最喜欢看这《侠义恩仇录》了，还问过世子，这霜花和谢逍隐居江湖之后会过什么样的日子，霜花会不会后悔放弃身份和地位同那谢逍一直在一起，所以世子这才将你抓来写书。”
七玄只觉心中悲喜交加，“霜花当然永远不会后悔和谢逍离开那些纷纷扰扰的地方。”
屋中的慕恒转身走了几步，坐到一旁窗边的矮塌上，再次翻开那本《侠义恩仇录》的后续，这塌子很大，简然也坐了上去，和慕恒一同看着那后续。
天色渐渐失去光亮，那本书也到了最后一页。
慕恒看完最后一行字，望着窗外的晴空，一阵沉默过后，他才开口：“霜花和谢逍如你所想的一样，哪怕是生活琐事，也不曾将他们分开。”
回应慕恒的只有一阵悄无声息的风，屋里静得不像话。
“有时我真觉得你还在我身边。”
简然再也忍不住，一滴泪滑了下来，将慕恒宽大的衣袖打湿。
慕恒像是察觉到什么一般，望着衣袖的那一角，却没在黑色的布料上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他想他莫约已经疯的走火入魔，无法抑制了。
宋澄不过是个凡人，又无三头六臂，就算化成鬼魂，估计也早就被带到阴曹地府了吧。
转眼便过了两年，此时的四国一日比一日融洽，在慕恒的劝谏之下，皇朝之中也有不少混血者登上了高位，如今的混血者早已不是从前的身份。
“世子，皇朝左相嫡女下个月大婚，这是差人送给你的婚帖。”
慕恒伸手拿过请帖，简然凑上前去一看，原本她还纳闷，赵歌明明对凌霍心仪已久，当年那些事也早已平息了，却迟迟没有何凌霍有后文，直到看见婚书上一个陌生的名字，公良褡。
“与赵小姐成婚的人是当年我们举荐去皇朝的混血者之一，也是被左相大人收入门中的门生，听说此人极聪慧，文章时时被左相大人称赞，还给皇朝皇帝上书言明新政之法，左相大人有意将相位传给此人。”
当年送到皇朝的混血者，每一个都是慕恒挑选出来的，他是对这公良褡有印象的，生在南疆与楼兰的交界之处，不过是个勾栏女子所生，地位多低下可想而知，能走到如今这地位，不用想也能猜到他凭的绝不止他的聪慧。
“准备一份厚礼送过去，还有，告诉公良褡，让他注意些，赵小姐绝不是他可以怠慢的。”
“是。”
慕恒虽不知为何赵歌会嫁给公良褡，可那是她的选择，他能做的只有这些。
简然站在一旁苦笑，她心中自然是知道的，慕恒很少会将旁人放在心上，更不会多管闲事，可就算她不在了，他还是会照拂她的朋友。
一晃眼便又过了五年，简然日日在慕恒身边，看他井然有序地将所有事情安排打理好，她已经习惯这一切了，也许这样看着他慢慢变老，也是件不错的事情。
“世子，日月祭坛将在下个月完工。”
听见侍从来报，慕恒的笔尖微微停顿，随后便放下走了出去。
马车来到了日月祭坛周围，慕恒抬起头望向高处的祭坛，抬脚走了上去，不多不少，刚刚好三百六十八步。
祭坛中有两个圆形的石碑分别立在两侧，一个雕刻着金色的月，另一个雕刻着白色的太阳，中间画着一个圆圈，圈中立着一个石桌，地上皆是密密麻麻的咒文。
简然这才知道，原来这么多年过去，慕恒虽嘴上不提，可心里从未放弃当年要献眼的想法。
慕恒看了没一会儿便下去了，简然连忙跟上，到下面时看见了侯在一旁的老者。
简然走了过去，着急地说：“你劝劝他，你告诉他，我一直在他身边，让他莫要做傻事。”
可老者充耳不闻，甚至神色都未曾有波动。
慕恒转头看着老者，“劳烦你做好准备，日月祭坛一成，我便要献祭。”
“是。”老者弯腰行礼。
简然急得跳脚，“你为何不听我说话，你告诉他！你告诉他！”
老者看着马车渐渐走远，才看向一旁的简然。
“公主，这事并不是我一人之力可以改变的。”
“只要你告诉他，他就不会去做了。”
老者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不能，命中如此，只能如此，若是贸然改变，定会引生其他变故。”
简然满脸是泪，脚步不稳，所以，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献祭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