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武大帝身边。
侍者正欲搀扶，可还未上前，便被汉武大帝喝退。
历史上的皇帝，还从未有过，亲自降下台阶迎接臣子的先例。
而此时，
汉武大帝，开了这个先例。
他实在不忍看着，曾经大汉的铁壁，曾经战无不胜的大将军，如此狼狈的爬上台阶。
大丈夫生于天地间，遇到这样的圣主伯乐，此生足矣！
再说卫青。
妻子平阳公主，姐姐卫子夫，本想搀扶。
奈何，
却同样，被卫青拒绝。
曾经身手敏捷，健硕有力的他，早已老去。
可此时。
他连走路，都已经变得困难。
既然走不了。
那就用爬的。
就算是爬，他也要爬上台阶，面见汉武大帝。
看到卫青艰难的，在台阶上爬行。
这一幕，
让研究室内不少学者泪目。
这位，可是守护大汉的先祖！
此刻，却老成了这副模样。
看到卫青如此尽显老态，所有人都知道。
大汉王朝的大将军老去了。
汉室族群的守护者，老去了……
每一步，都步履维艰。
甚至连用爬的，动作都显得无比僵硬，迟缓。
手掌缓缓抬起，硬生生抠着上面一层台阶，奋力的爬行。
“或许，他的心里，更难过吧……”
研究室内。
不知从那个角落中。
一个略带啜泣的声音，传入了所有学者的耳中。
对于这句话。
所有人心中，都倍感认同。
虽然所有人，都在为这一位，真正堪称族群守卫者的衰老，心中感到悲怆。
但，
更难受的，是卫青。
别说是卫青了。
就算是现在，无论是哪一位老人。
他怕的，不是自己老了，而是怕自己变得没用了。
他怕的，不是困难，而是怕当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孙子，遇到困难的时候，自己帮不上忙。
怕拖孩子的后腿，怕因为自己，耽误孩子的前程。
放在小家中，每一位爱护后辈的老人，尽皆如此。
放在大汉王朝，这个大家中，卫青也同样如此。
大汉王朝。
在他眼中，犹如守护了数十年的孩子。
如今，孩子已经出现危机。
纵然他还有一口气，虽不能征战，但也要奋力的爬行。
爬到汉武大帝面前，敲响警钟。
研究室内。
壮年时期的汉武帝沉默不语，目光肃然，一眨不眨的盯着回朔画面。
而在回朔画面中。
“陛下……”
“陛下……”
卫青一边爬行，一边不自觉的呢喃着。
汉武帝，也终于和卫青重逢。
疾步走到卫青身边的汉武大帝，亲自将卫青搀扶了起来。
“陛下。”
“你这是干什么，卫青？”
年老的汉武大帝，嘴唇微微颤抖，搀扶着卫青询问。
“陛下，您就受臣，最后一拜吧。”
卫青用尽力气说道。
说完，
卫青用尽最后的力气，对着汉武帝，行了一个臣子礼。
然而，
臣子礼才行到一半。
卫青就力竭，倒在汉武大帝的怀里。
在一众侍者的搀扶下。
卫青和汉武帝，来到了未央宫内。
歇了好半晌。
卫青总算是恢复了一点气力。
“臣卫青……原本，原本只是骑奴。”
“陛下目光敏锐绝伦，靠着陛下点石成金的教化，才有了今天。”
“今生今世，来生来世，都……都报答不尽、咳、咳、咳……”
话还未尽。
卫青便已咳嗽不止。
年迈的他，气血早已经跟不上。
在加上刚才奋力的爬行，此时说一句长话，都变得无比艰难。
年老的汉武大帝见状，连忙来到卫青身边。
也顾不上什么君臣礼节，轻轻拍着卫青的背，帮卫青舒缓气息。
顿了良久。
卫青的呼吸，才稍稍平缓。
“也，也只有一件事，卑臣一直挂在心上。”
“陛下，英明神武。”
“臣以为，太子虽远不能比，但太子贵在，有一颗仁善之心……”
年老的汉武大帝，听到这里。
已然明白，卫青要说什么，也明白了卫青此次前来，究竟所为何事。
汉武大帝，连年兴兵，讨伐周边诸国，以正大汉国威。
而太子则不同。
太子仁善，认为大汉应该休养生息，不应在起战事。
父子二人的心，也因观念不同，逐渐有了分歧。
而这个分歧，已经愈演愈烈。
汉武大帝，甚至杀了太子刘据心腹狄山，以威慑太子。
而太子刘据，又是卫子夫的亲生儿子。
卫子夫又是卫青的姐姐，刘据等于是卫青的大侄儿。
不仅仅是年老的汉武大帝。
就连一直在观看回朔画面的壮年汉武大帝，也同样认为。
卫青之所以带病来看自己，完全是因为刘据而来。
果不其然。
回朔画面中，卫青虽有气无力，但还是挣扎着开口。
“圣人说，有教无类。”
“像陛下这样的圣君，当能容忍太子这样的稚嫩，朝中又有哪个人才，不是陛下成就的呀？”
“太子眼下，也是过于年轻。”
“但是只要多多磨练……”
然而，
卫青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年老的汉武大帝打断。
“卫青何以关心起，朕对太子的态度？”
说到这里。
汉武大帝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了起来。
虽然，他已经年过半百。
但那目光，依然如炬，直慑人心。
顿了片刻。
汉武大帝，就将卫青来之前的情况，猜了个大概。
“是皇后……和太子不放心吧！”
汉武大帝嘴角，浮现出洞察人心的笑意。
然而，
此时的卫青，却是能感觉到。
自己的生命，正在急速流逝着。
他来不及回答汉武大帝的话，接着自己刚才的话说道。
“狄山之事，臣也听说了。”
“陛下为一国之君，发止与中必形于外，但是……”
“但是狄山，是太子所推荐。”
“杀了狄山，不就等于，闪了太子？”
“陛下，何必要杀鸡给猴看呢？”
说道这里，卫青连喘了几口气。
“卫青。”
“你一生南征北战，杀人如麻。”
“怎么现在，有了这么一副软心肠啊？”
汉武帝闻言，笑道。
“鸟之将死，其声也哀啊……”卫青叹道。
人，在去世之前，都会有一种非常模湖的感觉。
而此时。
卫青，也感觉到了。
自己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恐怕，都走不出这个大殿。
他现在不求别的，只求汉武大帝，能把自己的话听进去。
只要汉武大帝，能听进自己的话。
纵然死，也无憾。
而此时。
汉武大帝在听到那句“鸟之将死，其声也哀”的时候。
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也正色起来，深深看着卫青。
“卫青……你我是一代人，咱们，又是至亲。”
“可很多事情，都是要咱们这一代人，来完成的！”
“也包括，讨伐匈奴！”
“倒不是说，我们这一代人，就比下一代人高明。”
“但我们这一代人，毕竟是经历了腥风血雨。”
“在生死搏杀中，积累了一些品质，道德。”
“练就了一批，骁勇善战的英雄。”
听到这话。
本已连呼吸，都变得艰难的卫青，不知道从哪里，迸发出一股力量。
“臣此心，仍在沙场！”
甚至连语气顿挫，都变得铿锵有力了起来。
他已满头白发，但是这句话，却斩钉截铁。
看到这里。
研究室内的壮年汉武大帝，眼中陡然爆出精光。
“好！”
“好一个，此心仍在沙场！”
“不愧是我大汉双壁，纵然老迈，但雄风仍在！”
壮年汉武大帝，盯着屏幕赞叹道。
然而，
此时的他，却根本没有注意到，其他历史学家们已经悄然流出的眼泪。
壮年汉武大帝不知道。
但他们知道。
此次，是卫青最后一次面见汉武大帝了。
不过。
当再次听到卫青的这句话的时候。
这些历史学者们，还是在一瞬间，肃然起敬。
尤其是那些专攻近代史的历史学者们，更是眼含热泪，连嘴唇都微微哆嗦着。
他们专攻近代历史。
为了普及近代史，曾经对一些年事已高的老兵，进行过专访。
曾经，
在对一名，年岁过百的老兵，进行专访的时候。
这些近代史学家们，还清晰的记得。
那名老兵，已经近百岁。
镜头前。
那老兵，有些拘谨，有些害羞。
手足无措，显得憨态可掬，显得有些可爱。
当时。
有人问出这么一个问题。
“老爷子，如果侵略者还到咱们这来欺负咱，还让您老去当兵，您去吗？”
“唉……没辣个本事咯，老了还能在拿个枪诶。”
那名老兵，说着川味很重的普通话，在镜头前还挠着头，说话笑呵呵，似是有些不好意思。
憨厚，朴实。
采访的记者又问：“那就让您去呢？”
然而，
就在这瞬间。
前一秒，还有些憨羞的老兵，瞬间变得严肃了起来。
“让去，我还去！”
原本拘谨的声音，骤然之间，变得铿锵有力。
就连浑浊的眼中，都勐然爆发出凝如实质的杀气！
记得当时。
这一个专访，在各大社交媒体软件上疯传。
仅仅一天时间，就过五百万点击，评论更是高达数万。
眼下。
卫青的声音，在说出那句“臣此心，仍在沙场”的时候。
不知不觉。
卫青的神态，气质，甚至是整个身影，竟然与那名老兵相互重合。
顷刻间。
所有人，在悲伤之余，又肃然起敬。
看到这一幕。
所有的历史学者们，明白了。
纵然，大部分历史，都已经缺失。
但是，
在口口声声，代代相传下，这份大汉风骨，却依然保留了下来。
两千年前如此。
两千年后亦是如此！
而此时，
画面中，年老汉武帝，再次开口。
“一代人，总有一代人不同的使命。”
卫青的声音，也已经再度虚弱了下来。
“臣跟随陛下，已经征战三十多年了。”
“虽然我朝，已开创万古未有的奇功。”
“但国家本身，已是伤痕累累呀！”
卫青苦劝道。
汉武大帝听闻此话，眼中闪过一抹孤苦。
纵然是，让东南西北诸国，闻风丧胆的汉武大帝，此刻竟然流露出无奈的一面。
“朕，知道。”
“朕并非无情。”
“大汉虽然已经建立了几十年，但很多事情，依然处于草创阶段。”
“加上匈奴人，胡人不断侵扰。”
“朕要是不在制度上，加以改革，后世就无章可循。”
“如果不南征北讨，天下就永无安宁之日！”
“而要办这些事，就不得不劳民伤财。”
“朕把挨骂的事，在朕这都做完，后世子孙如果还像朕这样继续劳民，那我大汉，必然会走上秦朝灭亡的老路。”
“这也是为了让太子将来继位以后，多施仁政。”
说道这里。
汉武大帝，看向卫青。
“朕可以让你放心。”
“台子的性情敦厚好静，将来一定能安抚好天下，这一点朕毫不怀疑。”
卫青闻言，缓缓点了点头。
不管怎么说。
他的心，总算是放下了。
然而，
就在这个时候。
年老汉武大帝的神色，陡然变得复杂了起来。
似是有不忍，
汉武大帝，微微转头，背对卫青。
“让朕深感忧虑的是，一旦有那么一天，卫青你……不行了。”
“大将军，可用何人？”
说道这里。
汉武大帝，不在做声，静静的等候卫青的回应。
然而。
过了许久。
卫青，都不曾回应。
“卫青……”
年老的汉武大帝，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勐然回头。
然而，
在他身前的卫青，已经溘然长逝……
看到这一幕。
年老的汉武大帝，呆住了。
与此同时。
正在观看回朔画面的壮年汉武帝，也同样呆住了。
大汉双壁，先失霍去病。
此刻，
卫青，也已经作古，离大汉而去。
无论是画面中的年老汉武大帝，还是正在观看回朔的汉武大帝。
此刻，
如遭雷击！
不知不觉间。
卫青的身影，在两个汉武大帝的脑海中，如同放映一般，一幕幕浮现。
从曾经金戈铁马，踏遍匈奴的卫青，一直到拉不开工，跨步上马，恶病缠身，连上台阶都无法站立的卫青。
从纵马吟鞭、意气少年，走到白发苍颜、枯朽垂暮。
不仅仅是卫青。
就连回朔画面中的汉武大帝，都在岁月的侵蚀下，垂垂老矣。
一辈子太短暂，能够做多少事？总是相逢太晚，相聚太少，相知太浅。
但，
有些人，终归是需要用心来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