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惨白的小脸正在恢复血色。

由于咳得太过剧烈，惨白变成紫中带青。

她蜷缩在蓝色水洼里浑身抽搐，努力适应着水外环境，眼睛藏在湿漉漉的发梢下，偷偷打量着一切。

她并没有惊慌失措。

也没有哭或者喊。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悲伤、痛苦都没有。

几分钟后，她挣扎着支起身子，爬向黎杰的尸体。

她跪在黎杰身边，浑身发抖，一句话也不说。

对她来说，整个世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连父亲的容貌都变得狰狞可怖。

但她仍然能通过依稀的轮廓辨认出他来。

她的父亲是个十恶不赦的人，但仍然默默守护了她6年。

父亲在时间胶囊之外成为僵尸，女儿在时间胶囊内变成"标本"。

胶囊内的女儿看着外面的父亲如同闪电侠一般快速移动，快到连身影都看不清。

只有在父亲在外驻足凝望很久时，里面的女儿才能勉强看到他一瞬间的静止。

她虽看不清他的动作，却也知道他一直在拼命守护着她。

对外面的父亲来说，时间胶囊里面的女儿，在6年间犹如一尊定格的雕塑。

但外面的男人知道，里面的女孩儿一直在注视着他。

只是因为时间流逝的不对等，女孩儿的动作被放慢了1万倍，父亲的动作被加快了1万倍。

女孩儿最终走出胶囊，6年如白驹过隙。

变成僵尸守护她6年的父亲，却已经死去。

…

李轩挠着鼻尖背过身去。

他突然生出一股压制不住的负罪感。

奥古斯丁也停止了思考，默默看着小女孩儿瘦小的身影，龙开阳，乔巴的眼神，同样在女孩儿身上。

可能是感受到了来自后背的注视，女孩儿微微扭头。

竟说道："你们不必自责。"

"他跟我说过无数次，早晚有这么一天…"

"谢谢你们结束了他漫长又罪恶的一生。"

这些话从一个1岁孩子嘴里说出来，不免有些令人惊奇了。

龙开阳向前几步，蹲下来问："你叫黎什么？"

"沫水。"女孩儿镇定回答道："黎沫水。"

女孩儿的镇定自若，让人产生了某种幻觉，仿佛她其实是个身材瘦小的成年人。

李轩忍不住问道："一天以前，你父亲把你塞进罐子里…一天之后，你再出来时，发现你父亲变成了僵尸，而且死了…

你一点儿都不难过吗？"

"已经6年过去了。"黎沫水扭头反问道："他已经多活了很多年，过了这么多年他最想要的生活…

…我…为什么要替他悲伤？"

"这…"

李轩被噎住了。

…这孩子…

…很聪明…

龙开阳心中暗忖着。

真正聪明的人，从不把自己置于迷失泥潭之中，他们知道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

黎杰和黎沫水，都是聪明人，这样的人，活得洒脱。

基因是遗传的。

黎沫水拿起一捋湿漉漉的头发，吃了起来。

她吃得很认真，将头发一段儿段儿咬碎。

龙开阳将头发从她嘴里拉出来，问道："你父亲死前让我收留你。你愿意跟我走吗？"

"我父亲是你们杀的吗？"黎沫水轻描淡写地，一边说，一边再揽过一捋头发，放进嘴里咀嚼。

龙开阳点头承认，同时伸出手，再次阻止她吃头发。

"我父亲死之前，让我跟你走？"黎沫水瞪大眼睛问道。

"是。"

龙开阳点点头。

黎沫水揪过一捋头发，刚要放进嘴里，龙开阳就用手指拨开了。

"为什么不让我吃？"

黎沫水皱起了白嫩的小眉头。

"吃多了，会在胃里形成一团发球，你会痛不欲生。"龙开阳说。

黎沫水点了点头，顺从道："知道了…你叫什么名字？"

"龙开阳。"

"你看上去只有18岁。"

"0。"

黎沫水突然笑了笑："我觉得你这个年纪，我跟你谈恋爱都可以…你能照顾好我吗？你擅长照顾孩子吗？"

这女孩儿和年纪不相称的说话，让龙开阳没来由的拘谨…

他轻咳了几声，还不知该怎么回答。

李轩却替他回答了："他擅长照顾孩子吗？他可是废土神爹龙开阳，孩子们口中的龙爸爸…

你就放心吧，在废土没有第二人比他适合当爸爸了。"

"咯咯咯…"

黎沫水竟然捂着嘴笑了起来，笑够了，她伸出小手，弯着笑眼，歪着脑袋，对龙开阳说："你好，龙爸爸。"

她仿佛欣赏一件新得礼物一般，观察着龙开阳的反应。

龙开阳伸出手握住她的小手，触手温润。

喉咙愈发紧了。

…这孩子的心理年龄怕是得有0岁…

龙开阳心中惊叹着。

李轩对黎沫水非常感兴趣。

他对所有拥有曲折离奇故事的人都感兴趣，1号避难所之旅，他简直就是碰到了宝藏般的素材。

他跟黎沫水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还跟她介绍了奥古斯丁。

黎沫水仿佛一个旁观者一般对整件事评头论足。

她竟然还跟奥古斯丁平静的交谈了几句，问了几个问题。

比如："你们合成人需要进食吗？怎么排便？"

奥古斯丁也平静的回答："不需要进食，但可以进食，合成人有模拟消化系统。"

比如："你们能进行性生活吗？"

"…我不是那种型号。"奥古斯丁回答。

这个问题好尴尬…

也是没谁了。

再比如："你知道你其实并不是奥古斯丁吗？"

这个问题一问出来…

所有目光都看向了奥古斯丁。

但大家的担心是多余的，奥古斯丁已经基本接受了他不是奥古斯丁的人设。

复仇结束之后，他想了很多。

他只是迷茫，不知道他究竟该是谁，接下来应该以什么样的身份活着。

他沉吟半晌，对黎沫水回答道："我知道我不是奥古斯丁。"

"懂了。"

黎沫水点了点头。

她刚要拿着头发放进嘴里吃，突然想起龙开阳的话，又放下了。

吃头发的动作改成了咬指甲。

…

奥古斯丁坚持要将黎杰下葬——不需要任何人帮助。

他将黎杰的尸体弄出避难所，在山洞旁边慢慢挖着墓坑。

龙开阳知道，他只是迷茫，不是怜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