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风入松》是真真正正的大电影班底, 主演虽并不全是什么大腕, 但也都是演技绝佳的戏骨，就连饰演七贤年龄最幼的王戎的演员，也是童星出身, 虽然才刚成年，却已拍了几十部作品。而最让苏杭吃惊的, 却是廖牧然竟然请到了影帝施今歌来客串山涛。

苏杭虽然没有问过俞叶舟，他到底往这部电影里投了多少钱、出了多少力, 但看这排场, 想必不会是个随随便便的数字。一朝捅破了那层纸，俞叶舟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从以前想方设法压他资源, 变成现在这样, 不遗余力、不惜血本地来捧他。

并不是说现在的剧组有什么不好，而是太好了, 好得苏杭有一点说不上来的不自在。

入组的第一天, 廖牧然决定先试妆。

一共四个化妆间，苏杭被分到和施今歌一起，如今施今歌虽出于情谊，在名义上仍是骏达旗下的演员，实际上早已自立门户成立了工作室, 化妆团队自然是他工作室带过来的。而苏杭则耐心等待剧组自备的化妆师，他低头翻着微博，看到俞叶舟的微博相册里又多了好几张木木的照片――就是他们养的那只小海棠兔, 因为苏杭打死不愿意叫它杭杭，俞叶舟折中一下，取“杭杭”的一半，叫木木。

苏杭苦于只能看不能发言，于是也注册了个小号，在喵船儿的照片底下留言。

过了会，化妆师洗了手闷闷不乐地走进来，他自诩是大牌化妆师，手下过的艺人都是千万级的，如今《风入松》剧组大腕云集，上头竟然叫他来给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化妆，他瞪着苏杭瞅了半晌，嫌弃地小声嘟囔：“真是的，现在什么人都能拿自己当个腕儿。”

他半死不活地挪到苏杭身边，用指头挑起苏杭的下巴，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哼道：“廖导可真逗，说要我弄出嵇康的感觉来，我上哪儿见过嵇康去？我连他是谁都不知道。”

苏杭微微皱眉，却不好发作，只好平心静气地解释道：“嵇康是曹魏时期――”

“确实，有些人的确把自己当个腕儿了。”一道温雅平和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苏杭的话。

苏杭惊诧地转头去看，见说话的是施今歌。化妆师听闻此话，得意地附和而笑，想来已经红透半边天的施影帝也因为和某些人共用一个化妆间而不快了吧。

施今歌慢慢睁开眼，他本身气质儒雅，因眼型的缘故，看上去谦彬有礼，似笑非笑，只是张口时的语气却甚是凉薄：“你既然连嵇康是谁都不知道，也不必在这个剧组里浪费时间了――安娜。”

助理安娜立刻走过来，听从差遣：“去把芳菲叫来，给苏杭上妆。”

化妆师登时傻眼了，手里的刷子也不知道往哪放，脸上的笑容更是僵硬无比：“施、施影帝，您这是什么意思……”

施今歌奇道：“不是你说的画不出嵇康的感觉吗？那我就给你放个假，出去找找感觉。”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施影帝……”

“出去。”施今歌冷声逐人。

“……”化妆师愤愤地咬了咬牙，到底是不敢得罪当红影帝，只得快步离开了房间。

苏杭还没醒过神来，叫做芳菲的女化妆师已经提着化妆箱进来了，她朝苏杭笑了笑，便开始往他脸上扑保湿水。

“我看过你的电影。”施今歌突然说道，“《酿》。”

苏杭澹澹而笑：“那只是一部小成本文艺片。”

“但那部文艺片让你夺得了金叶奖影帝，不是吗？”施今歌徐徐笑道，他其实已有四十多岁，纵然保养得好，眼角折叠的皱纹也已无法忽视，但也正因如此，这位影帝身上逐年沉淀下来一种成熟稳重的风韵，好像他不管说什么，都会有一定的道理。

突然施今歌话音一转：“我知道你和俞总的关系。”

苏杭微微皱了皱眉。

施今歌从面前的镜子里，打量了一遍苏杭紧张的表情，忽地笑了：“是不是觉得《风入松》的阵仗太大了，大得让人有些惶恐？你是不是在想，到底配不配得上这部电影，究竟是不是凭借实力获得男主角的，还是只是因为……你与俞叶舟是那种关系。”

苏杭睁大了眼睛，施今歌一语点破了他心中的那点不自在。

“你的确不是凭实力获得男主角的，以你现在的成绩，不可能入组这种冲击金玫瑰奖的剧组。”施今歌说，未等苏杭眼神黯下去，他便又笑道，“但你确实配得上这部电影。”

苏杭：“……”

施今歌：“有的是演员成就电影，而有的，则是电影成就演员。你应该知道萧诚吧，当年凭借《红海滩》出道，一举拿下影帝。”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苏杭，我听方梓讲过，你说想成为第二个我？但其实，你不必走我这条千辛万苦的路，你完全可以成就《风入松》，成为第二个萧诚。”

“我想，俞总也是这么想的。我在娱乐圈里挣扎了很多年，一直没有出头的机会，直到有次拍戏时，刚上任不久的年轻俞总见到了我，虽然方梓并没有和我说过，但我知道，我后来能火，是因为俞总给了那个还在拍垃圾电视剧的我许多好机会。”

苏杭讶然：“俞叶舟？”

施今歌点头笑道：“你要信任俞总的眼光和为人。捧人的手段有千万种，不一定是直接让你上大荧幕，倘若你真的没这个实力，就算演了男主又能怎样？因为一个不合格的主角而惨遭失败的电影多了去了，那不仅捧不了你，反而会让你落上骂名……俞总能给你这么好的剧本，筹备这么大的剧组，一定不只是因为和你的关系，他是相信你能够出色地完成这个角色。”

苏杭：“我……”

“其实看了《酿》之后，我就明白了，俞总选你是对的。”化妆师收手了，施今歌便微笑着站起来，去换衣间试戏服，走时拍了拍苏杭的肩膀：“我今天的话有点多了，别在意，好好努力吧。”

苏杭扭头去看施今歌的背影，被化妆师芳菲一把掰了回去，用把刷子在他脸上涂涂抹抹，还轻声笑道：“我们施影帝平常可从来不多话的，要不是因为你是那位俞总喜欢的人，他才懒得理你。”

“啊？”苏杭还着。

芳菲道：“我们施影帝啊可喜欢那位俞总了，只要是俞总出面的，就算是商业烂片，他都愿意客串。”

“啊？！”苏杭惊叹，施今歌喜欢俞叶舟？他们不是相差快十岁了吗。可是转念一想，自己和俞叶舟也相差十岁，好像没什么问题。

芳菲看他一副大难临头的样子，终于收心不再调戏他了，解释道：“安啦，不是那种喜欢。大概是……对恩人的那种喜欢吧？反正不会跟你抢的啦，悄悄告诉你，施影帝已经有爱人了，就是那个餐厅‘十里’的老板，他们俩可恩爱了呢！”

“芳菲！”霍然一声喝令，苏杭转头，看见施今歌一手撩起帘子，瞪着芳菲，脸上似乎有点……红，“乱说什么，好好工作。”

“好啦boss！”芳菲朝苏杭吐了吐舌头，低声笑说，“看，害羞，还不让人说呢。”

苏杭也不禁笑了起来。

外面廖牧然正在跟副导演们说着关于某些场景设计不合格、以及一些首饰看起来太廉价了的问题，副导演不甘愿独自承受怒火，转头就把相关人员提到了他面前。

大家正在有难同当接受批评，突然廖牧然话音一顿，抬起头远远望着别处。

众人纳闷地回头去看，也纷纷惊诧在原地。

化妆间设在影视城里几座古色古香的小殿中，此时，一只木屐从门中迈出，紧接着一位着宽袖青衫的绝世公子出现在众人眼前，他双足赤|裸，腰间松垮系一带，衣料堆叠在窄细的腰带之上，胸膛斜下一条未整理严谨的衣缝，肩头半披着一件素白纹竹的衫。

一把古朴的七弦琴躺在他的怀中，墨绿色的琴[依着他随意拢起的墨发流泻而下，这位翩翩公子走出来，因过于灿烂的阳光而抬起手轻轻一遮，宽大衣袖顺着他白皙如玉的手臂滑落下来。

随后他以手揽住怀中之琴，视线缓慢游移，眉眼微扬，似笑非笑，颇有一番慵懒闲适之势，彷佛身下所处并不是嘈乱的片场，而是一方世外竹林，而他只不过是为了寻找一处避世之地，以便弹琴饮酒、与友共诗的方外士人。

就连早已换好戏服正被人夸赞的施今歌也不由看呆了，他望着那位公子走下台阶，木屐与地面发出轻声碰撞的声音，他竟一时不敢上前说话，怕是扰乱了这副令人心生羡慕的如画美景。

最终这片宁静被“咔嚓”一下快门声打破。

专门负责拍片场花絮的某导演助理看着相机中的画面，不禁花痴地感叹：“好帅……”

苏杭身材高挑，衬得上嵇康的“七尺八寸”之说，而揽琴斜倚的姿态也有肆意洒脱的名士气质，廖牧然对他的造型十分满意，心情也好起来，连之前被他训了一通的美工组人员也因此获了大赦。

“嗯，不错。”廖牧然点点头。

“唷，小帅哥！”苏杭闻声回身，见到一个官服打扮的人正斜挑着一抹笑容看着他，对方手里的道具是一握竹简，“你就是苏杭啊！幸会，我是钟汇，很不幸的是，我演的也叫钟会。”

原来是那个向司马昭进谗言，最后害死了嵇康的钟会。

苏杭单手抱着古琴，与他握了握手：“你好。”

“好了！嵇康和山涛就这么定了，先去拍定妆照。阮籍呢，怎么还没出来？”廖牧然拍拍手，扬声吩咐道，他上下观察了会儿钟汇的服装，一皱眉，“钟会不行，去换一套――赶紧动起来！”

钟汇眨眨眼，回到化妆间去换衣服。

苏杭在摄影师的吩咐下，将衣襟扯得更杂乱一些，外面那件纹竹衫也只挂在肩头上，两只宽袖随意地垂在身侧，他曲起一条腿倚着凋花廊柱，微微低头阖目，一手按在琴弦上。那边鼓风机一吹，袍袖扬起，摄影师就开始噼噼啪啪地按快门。

折腾了快一小时，换了好几个姿势以后，他的定妆照终于算是拍完了，正好饰演阮籍的演员也进了棚，道具师在阮籍身旁摆了张棋盘，三四个酒坛。

苏杭在旁边看了会儿，忽然隐约听见导演那边在争吵什么。

廖牧然怒道：“……都要开机了，她突然说档期排不开？！”

而副导演和制片人都一筹莫展：“换别人吧。”

几人又联系了几个候选人，都因为各种状况没有办法进组。

苏杭听了几句，大概了解了前后因果，大致就是饰演嵇康妻子“长乐亭主”的女演员突然来不了了，导致女主空缺，他听几人因此吵了几句，才慢慢走过去，对廖牧然说：“导演，您看秦璐怎么样？她最近好像没接新戏。”

被这么一提醒，廖牧然倒是想起她来了，要颜有颜，要演技也算有演技，对于救场来说实在是个很不错的选择，制片也看过秦璐在《零》中可圈可点的表现，对此人选也表示赞同。廖牧然仔细想了想，犹豫道：“不过……你们之前出过绯闻，现在合作不太方便吧？”

苏杭笑道：“有什么不方便的，清者自清。”

当天相关主演都拍好了定妆照，廖牧然将开机时间定在后天，明天一天做剧本研讨。

开机后的第三天，秦璐入组了。

她一来就先给大家分发礼物，虽然每一份礼物的包装都是一样的，但从她助理分礼物的神色可以看出，给苏杭的那一份肯定和别人不同。

秦璐这回学乖了，跟苏杭保持着一个礼貌的距离，感激道：“谢谢你。”

“谢我做什么。”苏杭假装并不知情，接下礼物后转手就递给竹钰收着。

“我听说了，是你向廖导推荐我的。”秦璐真诚地说，“我还以为，出了那种事，我再也演不了电影了，更没想过我竟然能进这种大班底的剧组……谢谢你，苏杭。”

苏杭将肩头快要滑落下去的外衫拽上来，半晌才丢下一句：“那你就当欠我个人情吧。”